凤幽灵刚刚换完药,将手臂上面的伤口重新包扎一番,就听门外有人笃笃笃得敲着她的房门,她将衣服整理好,拉开门,见门外是个同自己一般年龄大小的女宫人。
凛声问道:“何事?”
小姑娘见凤幽灵言语不卑不亢,征了一下,才说道:“仙儿姑娘,六殿下传你去忘尘居。”
凤幽灵心下一沉,表面上淡淡道:“六殿下可说因何要我过去。”
“并未明说。”
“好,既然殿下传唤,耽搁太久总归不好。”凤幽灵说完便踏出房门,随后将门轻轻掩上,便向着忘尘居的方向走去,走了两步,又看了一眼还停在原地的小姑娘,挑眉道:“怎么,姐姐不同我一起去复命吗?”
“啊,去,去的。”小姑娘赶忙跟了上来,心中却有些惊诧,为何明明都差不多大的年纪,又同为奴仆,偏这位仙儿姑娘看着竟令人生出些自上而下的威慑感。
凤幽灵到了忘尘居,见仅有玄季渊一个人衬着太阳穴躺在玉榻上面,似乎有些心力交瘁的模样,案台上面放了一杯冷茶,不知是玄季渊自己喝的,还是方才有人来过,凤幽灵走上前去,将鎏金黑定的茶盅撤了下去。
玄季渊缓缓睁开双眼,凤眼狭长,顾盼之间芳华绝世,眉目间却犹如深海染血的蛟珠,带着半分邪佞,半分嗜血的味道,指尖从广袖中破空而出,利爪一般直指面前女子的琥珀般的双眸而去。
凤幽灵只感觉面门之前如同狂风过境,一时间胸如擂鼓,正要起手格挡之际,心绪翻转,硬是压下手劲,仅仅只是闭上了双眼,恍若吓傻了一般。
空气肃杀而凝滞,少顷,玄季渊收回手臂,搭放在膝上,沉沉地看向凤幽灵。
没等玄季渊开口,凤幽灵当即跪下,少女双眸含泪,一副楚楚可怜之态,泣声道:“仙儿……仙儿是不是哪里做的不好,惹殿下生气了……”
玄季渊看着凤幽灵孱弱娇柔的模样,心中猜疑消减了些许,暗道难不成是自己多心了?
方才他贸然出手,没有给一点反应时间,所有的行为应该都是下意识,如果这个林仙儿身怀武力的话,面对杀招的情况之下,怎么可能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见凤幽灵泪眼婆娑,玄季渊无来由的心中烦闷,不耐道:“先起来,哭哭啼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这琉暹殿苛待奴仆。”
凤幽灵这才抹了眼泪,起身站到一旁不敢再说话。
玄季渊又眯上了眼睛,在榻上小憩,过了会儿,懒洋洋开口问道:“手臂的伤怎么样了?”
凤幽灵愣了一下,压根没有想到玄季渊居然会主动问起自己的伤势,正思考如何作答之时,玄季渊已经将凤幽灵从头到脚扫视一遍。
“不好回答?不敢回答?抑或是……”玄季渊手指敲击在桌面上,空旷的大殿只余下指尖轻叩的声音,“不能回答?”
看来这位六殿下一早就对她生了疑心,今天这番作为,摆明了就是要试探她,凤幽灵心下了然,便恭顺回复道:“谢殿下怜爱垂青,奴婢伤势已无甚大碍。”
“无甚大碍便是尚未痊愈,你到我面前来。”
凤幽灵闻言,心下也不明白这心思深重的主儿究竟要做些什么,只好硬着头皮走到他的面前。
玄季渊从榻上坐起,直了身子,凤幽灵虽是站着,却比坐着的玄季渊还矮了半个头。
玄季渊看着凤幽灵道:“手伸出来。”
“啊?”
“没长耳朵?听不明白?”
凤幽灵被斥责了一下,只好乖乖地将手伸到玄季渊的面前,谁知玄季渊斜眼撇了一下凤幽灵,伸出两只手指,轻轻地搭在了凤幽灵的手腕处。
“殿下是在给仙儿号脉吗?”
玄季渊眉头一挑,“有什么问题吗?”
凤幽灵摇摇头,忍不住说道:“仙儿只是不明白,殿下是想号仙儿的血肉心脉,还是筋骨气脉?”
玄季渊闻言,撤回手指,泰然自若道,“自然是血肉心脉。”
“那殿下应该往这里按才是。”凤幽灵歪着脑袋指了指手腕左上方的位置,眼睛端的一派天真无辜。
血肉心脉主病灶,筋骨气脉主功修。
看来玄季渊是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凤幽灵暗道这小狐狸狡猾多端,想探她气脉,断定她究竟修为几何。
只可惜,天劫之下,凤幽灵修为尽散,这玄季渊想通过气脉寻出端倪,简直痴人说梦。
果然,玄季渊皱着眉头一言不发,想来是探查的结果令他不大满意,不仅如此,还被一个毛头丫头隐晦地戳穿了心事,面子上有些挂不住。
年轻的贵胄公子轻咳一声,转了话题,“没想到你还懂岐黄之术?”
“略通一些。”凤幽灵抬起头,琥珀色的眼珠子还挂着些泪珠,软糯糯道,“奴婢见殿下困倦少言,愁眉深锁,想必平日过于忧思,气结不畅,奴婢曾习得一按摩指法,作用于头部百会、风池二穴,可助殿下调畅情志,舒缓心脾。不知殿下,可否许奴婢一试?”
玄季渊半天没有说话,似是默许,凤幽灵轻缓了步履走到玄季渊身后,手指从玄季渊的后颈处向上推按,偶尔轻捻,偶尔重压,玄季渊闭上了眼睛,似乎有些享受。
而凤幽灵手指翻转之间,突然腕上青筋暴起,杀意毕现,正当准备动手时,突然,门口有人来报,玄季渊蓦地睁开双眼。
凤幽灵暗道不妙,慌忙撤了动作,整理好心绪,微微一笑道:“殿下可还满意?”心中却万分懊恼,方才只差一步,便能一指击穿其脊骨,这小狐狸如今已然心中起疑,越往后怕是越不好对付,今日不除,恐夜长梦多。
玄季渊的眼神扫过凤幽灵的手,表情一如先前,应该并未察觉异常。
“手法不错。”玄季渊拧了拧眉心,缓缓道:“既然身有此长,忘尘居这边还缺个近侍,就由你来顶上好了。”
凤幽灵搞不懂玄季渊是真的觉得她手法不错,还是想留着她在身边继续试探,方才失手,如今万不可再打草惊蛇,遂如蒙封赏一般跪下谢了恩。
玄季渊嘴角牵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随后又居高临下看向来传消息的人,厉声问道:“何事?”
来传消息的人隶属禁卫军旗下,着了一身玄铁黑甲,佩剑已经在入殿之前被缴收了,此时闻言误以为是打扰皇子享乐,慌张道:“贺……贺首领那边已经将刺客已经抓到了,现在正押着人跪在殿外候着,等候殿下发落。”
“抓到了?”玄季渊坐在榻上,弯着腰,手肘衬在膝盖上,眼神掠过凤幽灵,凤眼眯成一轮新月,也不知是冲谁在说话,随口道:“带上来瞧瞧。”
凤幽灵也颇为好奇,贺铭为求保命,竟然不知道从哪里弄了个替罪羊来糊弄玄季渊。
跪在大殿上的那刺客,一身夜行衣,放在人群中也不太起眼的国字脸,眼神溃散,没有一点求生的意念。
玄季渊冷冷开口:“刘常贵是你杀的?”
贺铭一脚踢在那刺客肩上,怒斥一声,恶狠狠说道:“哑巴了吗?殿下问你话,还不老实回答。”
那刺客转头看了一眼贺铭,半晌之后低下头去,草草答了两个字,“是的。”
玄季渊摆手,示意贺铭退至一旁,望向大殿中跪伏的刺客,沉声又问道:“因何为之?”
“刘常贵侵占良田,欺辱民妇,人人得而诛之。”
“好一个人人得而诛之,人人不来,偏就你来了。”玄季渊哈哈一笑,站起身来,走到那刺客的身前,微微弯下腰,突然变了脸,一字一顿说道:“你最好给我说实话,若是有半点欺瞒,我要你九族连诛。”
那刺客背脊一僵,眼中终于露出些惊恐神色,一旁的贺铭急忙开口道:“殿下,此人先前在属下面前已招罪画押,属下也查了,他与刘公公素来就有怨仇,想必是为报复而痛下杀手,之后属下奉命捉拿刺客,他无处可逃,就一直在府中潜伏,直至今日被属下擒获。”
“殿下话还没问完,贺大人就急着要给人定罪,不知道心里打的一副什么算盘……”
贺铭朝说话的人看去,那稚龄少女乖巧的站在玄季渊身边,说出的话却好似带着锋芒,分明意有所指。
“仙儿姑娘说的话,贺某听不明白。”
“奴婢嘴笨,不会说话,贺大人勿怪。”凤幽灵装成一副柔弱可欺的模样,赶紧缩到玄季渊身后,似乎被贺铭的不善的态度吓到了。
贺铭见此情景,更加气不打一出来,连忙看着玄季渊,拱手道:“臣尽心竭力,未有半点私心,殿下明鉴。”
“够了!”玄季渊一声喝道,“都当我死了吗?”
“殿下恕罪!”
“殿下恕罪!”
贺铭和凤幽灵二人同时跪在地上。
贺铭死死地盯着凤幽灵,皇权脚下混迹多年,多少还是有两把刷子,林仙儿一开口,贺铭便知道这个林仙儿,于他来说,绝非善类。
偏偏凤幽灵也毫不掩饰,趁着玄季渊背对二人之时,陡然冲贺铭露出一抹洋洋得意的阴诡笑容,看的贺铭心中凛然一惊。
玄季渊看也没看跪在地上的二人,广袖扬起,侧身站立,腰身板正纤长,目露寒光看着那刺客,盘问道:“最后一次,人是不是你杀的?”
“是。”掷地有声。
“很好。”玄季渊抚手拍掌,冲着贺铭道,“拖下去吧,该怎么处理,你自己明白。”
贺铭在一旁已然等候多时,见玄季渊终于发话,大喜过望,立马应了一声,拎起那刺客,一脚踹出门去,才堪堪回头行礼告退。
凤幽灵瞧着贺铭扯着弥天大谎,竟然还可以全身而退,这么简单的作局,没道理玄季渊看不出来,看来这小狐狸原本就没有要动贺铭的意思。
此时,就算是凤幽灵有诸多疑问,也不能多嘴半句。
没想到,玄季渊竟然自己开口了。
“你是不是在想我为什么不深究了?”
玄季渊不会好心到为一个奴婢解释自己的所作作为,莫不是又想试探刘常贵的死究竟与她有无关系,凤幽灵闭口不言其他,只道:“殿下心如明镜,定是已有决断。”
“话说的很漂亮。”玄季渊语气平淡,这句评价听不出来是褒是贬,就在凤幽灵以为玄季渊不会再开口的时候,玄季渊却仿佛今日心情大好一般,话也格外多了起来。
“如那刺客敢于反抗,我反而会考虑过问一下,如是知情不言,冤便冤了,死便死了,不足为道。”
玄季渊慢慢转过头,看着凤幽灵,一双凤眼半眯,眸子深沉如海,清肃雅致的面具之下似乎潜藏狰狞,“没你什么事情了,下去吧。”
“是,仙儿告退。”
凤幽灵正要转身离开,玄季渊又道:“回去收拾一下,今日搬到忘尘居的偏殿。”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