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嫁祸

皇家贵胄们居住的寝殿通常会配一两个偏殿,偏殿内住的乃是贴身的近侍,忘尘居的东偏殿住着的是玄季渊的大丫鬟清影,现如今这西偏殿的主人便是凤幽灵。

清影重病告假三日,侍奉玄季渊的重任自然而然便落在了凤幽灵的身上。

这日,夕阳微垂,凤幽灵手捧着刚熨烫好的干净衣物向着澜潭的方向而去,路过一面假山的时候,猛然停住身子,头也不回,便冷声道:“出来。”

只见一人从假山后面缓缓走出,凤幽灵用余光看了来人一眼,略一颔首,“贺大人兴致真好,是在这里观赏山石吗?”

“姑娘好耳力。”贺铭将凤幽灵从头打量到脚,明明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女,看着却阴诡莫测,令人浑身生出丝丝寒意,“贺某此次前来并非恶意,只是想请姑娘说个明白,贺某是哪里曾得罪过姑娘,好让在下能有所补救,不至于被姑娘视作仇敌。”

凤幽灵略屈膝,施了小礼,缓言轻语,“贺大人说笑了,奴婢只是一罪臣孤女,不敢造次,更不敢将贺大人视作仇敌,贺大人要奴婢说明白,奴婢却实在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才好。”

“姑娘是打算装到几时?”

“贺大人高估我了,我若是真像大人说的那般有手段,当初也不至于被人送到刘常贵的手上任凭欺凌,更不会由着贺大人的长刀悬于颅顶。”

贺铭见凤幽灵油盐不进,不由怒上心头,当即上前捏住凤幽灵的手腕,恶语威胁,“姑娘当真以为做了殿下的近侍就能高枕无忧,贺某就真的拿你没有半点办法了吗?”

凤幽灵垂眸嗤笑,语意讽刺,“贺大人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叫做多行不义必自毙?”

“什么?”贺铭还没有反应过来。只见凤幽灵不仅没有挣开他的手,反而将他的手牵引至自己胸前,诡异地笑了笑。

贺铭暗道不好,然而少女的手力气竟然大的出奇,让他半分不能挣脱。

“做什么?”贺铭怒吼一声。

眼看着不远处的廊亭,两个小丫鬟正蹁跹移步,凤幽灵突然惊叫起来,“绛雪、络霜,救我!!”随后脚下一滑,头一歪,便一股脑扎进了河里。

贺铭眼睁睁看着凤幽灵自己跳了河里,又想起之前那丫头口中的一句多行不义必自毙,背脊发凉。

凤幽灵一声呼喊惊动了正要出去采办的绛雪和络霜,绛雪这几日和凤幽灵打了几次交道,一眼便知道落水的人是谁,赶紧冲院庭前值守的侍卫怒喝道:“殿下的贴身侍女落水,你们还不赶紧去救人,都在这里等着殿下追责,要了你们的项上人头吗?”

侍卫们闻言,这才如同下饺子一般,一个个从岸上扎进水里。

绛雪又嘱咐络霜赶紧去禀报殿下,这才提起裙摆,匆忙跑到凤幽灵落水的岸边。

“绛雪,你看到了对吧,我没有碰她,是她自己跳下去的……”贺铭立在一旁,面色惊恐,兀自解释。

绛雪冷冷地看了一眼,“这些话,贺大人还是留着和殿下去说吧。”

凤幽灵落水不久,又被及时救起,昏迷了半晌,便悠悠转醒,见绛雪焦急地站在身边,猛哭出声,将头扎进绛雪的怀中。

绛雪一边脱下自己的外袍盖在凤幽灵的身上,一边将她凌乱的发丝顺到耳后,轻声安抚道:“别怕,没事了,殿下一会就到了,定会为你主持公道的,方才的事情,我和络霜都有目共睹,我们都会为你作证的。”

“多谢绛雪姐姐。”凤幽灵脸色苍白,颤声点头。

见此情景,贺铭有口难辨,脸色铁青,铮一声拔出刀来指着凤幽灵,“你还在这里装!”

绛雪怒斥一声:“贺大人做什么!想杀人灭口吗?”

剑拔弩张之际,玄季渊峨冠博带,款款而来,一双利刃一般的凤眼从在场的每个人身上逡巡而过,最后停在了凤幽灵的身上,少女落水后如同惊吓过度的猫儿一般,在绛雪的怀里犹自颤抖。

玄季渊面色不郁,“出了什么事?”

“殿下……”贺铭刚要出声解释,就被玄季渊冷声喝住,“绛雪,你来说。”

绛雪瞪了一眼贺铭,心下鄙夷,“回禀殿下,方才我和络霜正要出门采办布料,路过廊亭的时候,忽然听到仙儿呼救,就看到贺大人将仙儿推到了河中。”

玄季渊问道:“可是亲眼所见?”

“正是,殿下不信的话,还可以问问络霜,就知道奴婢绝无虚言。”

一旁的络霜年纪尚小,入琉暹殿的时间也比绛雪短些,显得有些单纯青涩,即便有绛雪处处维护,平日里也受了不少贺铭的委屈,再加上一直与自己关系深厚的小禄子莫名其妙被贺铭砍断了腿,无人救治,失血而亡,络霜早就对这个嚣张跋扈的侍卫首领心存不满,当即重重点了点头,还深怕玄季渊不信一般,又补充了一句,“奴婢确是亲眼所见,当时贺大人的手就搭在仙儿姐姐的身上。”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东西!”贺铭听完目恣欲裂,指着凤幽灵,厉声道:“她分明就是自己跳下去的,就是为了要坑害我!”

绛雪不怒反笑,“贺大人的意思说,仙儿为了坑害你,自己要把自己淹死?就算贺大人说的是真的,那大人方才拔刀相向,意欲杀人灭口,又做何解释?”

贺铭茫然看向四周,所有人都默默低着脑袋,无人敢为他说上一句话,玄季渊也在一旁抱手而立,贺铭这才反应过来,所有的一切都是这个林仙儿提前就设计好的,

就等着他往圈套里面钻。

盛怒惊惧之下,贺铭口不择言,“我知道了,你们分明就是和她串通了一气,要来害我!”

“无凭无据,胡乱攀咬,寻常之人尚且不屑,大人你作为侍卫首领,身居要职,此等行为处事,恶意重重,着实让绛雪不得不为殿下切身安危忧心思虑。”

贺铭猛然惊醒,回头看向绛雪,才明白过来平日里对他恭敬柔顺的人,并不是表面上软弱可欺,只是她们没有机会,这些人一旦抓到机会,必会像毒蛇一般缠绕上来,露出潜藏在牙床下的利齿,撕咬得他鲜血淋漓。

“殿下!”贺铭扑倒在玄季渊的面前,除了玄季渊贴身侍女以外,谁都不放在眼里,向来眼高于顶的侍卫首领,如今就当着他眼中的下等奴仆,像条丧家之犬一般狼狈地趴在地上,身子抖成了糠筛,“殿下,属下真的是冤枉的,仙儿就是自己跳下河的,她就是要害属下……”

玄季渊一动不动。

凤幽灵从绛雪的怀中慢慢站起来,脚步虚浮,绛雪要去扶她,凤幽灵感激地摇了摇头,自己拖着孱弱的身子走到玄季渊面前,嘭一声跪了下去。

“殿下,我不过是先前在忘尘居说了两句贺大人不爱听的话,却没想到招致杀身之祸,如今大难不死已是不易,还要遭受无端诬陷,在场人人都看到贺大人将奴婢推下水,奴婢是什么身份,竟有通天能力和所有人串通好,以命相博,就为了诬陷贺大人吗?”

“你这个毒妇!”贺铭猛然一掌拍向凤幽灵。

电光火石之间,血线冲天而起,贺铭瞪大眼睛看向玄季渊。

只见玄季渊手持墨云剑,剑尖处尚有一滴温热而艳丽的鲜血坠在其上。

贺铭双手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脖子,然而喉咙却如同穿风的弄堂,无论他怎么努力,血液都不受控制地喷薄而出,身体的温度在指尖极速消逝。

贺铭僵硬地转头,望着凤幽灵的目光满是不甘和无尽的怨毒,随后整个人轰然倒下,惊起地上一片浮灰。

络霜年纪尚小,惊叫了一声,便晕了过去。绛雪除了脸色苍白之外,总体还算镇定。

玄季渊盯着仍旧跪在地上的凤幽灵,冷冷道:“随我回忘尘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