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昊的离开似乎没有引起太大的动静,将军府依旧一切如常,没有任何变化。
一地白雪渐渐融化,气温逐渐上升,穿棉袄子的人也逐渐的少了。
窗前那几枝黄梅依旧盛开的极好,微风夹着清雪送了几缕浓郁的梅香进入屋中,刚好冲淡了几分室内苦涩的中药味。
白三七一身白衣,脸色苍白,上半身斜斜的倚靠在床头,虚弱的张开口,轻轻含.住白玉勺里装满的黑色的药物。
她的眉眼皆是浓浓的病态和悲痛,似乎什么事情都不能让她提起兴致。
杨夭绍坐在床前,舀了一勺汤药送到唇边轻轻的吹气,感觉不烫了,便动作小心轻缓的送到白三七的唇边,见白三七摇摇头,她耐心温柔的劝解道,“三七,喝了药你的病才会好,药虽然苦口,可是利于身,身体才是最重要的,你好起来才能有精力处理其他事情啊。”
杨夭绍将药勺递到白三七的嘴边,余光看到一抹黑色的影子,她装作没有注意到的样子继续哄白三七吃药,看着白三七一脸脆弱的样子,她靠近她的耳边,从身后看便是她耐心哄人的样子,“三七,再吃一口吧,早上听将军说,要将那孩子葬到若云寺,你不想去看看吗?乖,吃了药,你就去送那孩子最后一程吧,他也正是可怜,还那么小,就这么死了——”
“闭嘴,闭嘴!”
白三七一把推开她送药到她嘴边的手,一双美目全然是怒气,但是美人含泪生气的样子,无端端多添了几分破碎的脆弱感。
汤药全洒了出来,大部分泼到了杨夭绍的手上,她坐在地上吃痛的叫了一声,立马爬起来跪在地上磕头,惶恐的求饶,“小姐,我错了,您要是不想喝药,那奴婢就不劝您了,您千万不要动气,本来身子就虚弱,若是气坏了,十个我也不够赔啊!”
白三七这几日极其虚弱,刚刚忽然发了脾气,此刻心脏忽上忽下,一口气上不来也下不去,她捂着胸口喘着气,听到杨夭绍说的话,她皱眉看着她,不懂她为什么忽然这样。
不过看看到门外进来的人后,她立刻懂了。
楚丘一身绣着金莲花纹黑底的锦衣,眉眼清冷,淡淡的向白三七看来,丝毫没有多看一眼别处。
“今天好点了吗?”
他直接坐到床边,看着白三七捂着胸口一脸难受的样子,他微微皱了眉,眼角余光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杨夭绍,眼底闪过一丝黑色。
白三七淡淡的嗯了一声,低下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楚丘漆黑的眼眸紧紧锁住她,他很不喜欢白三七和他再一起的时候沉默,想别的事情。
他想知道她所有的想法。
“出去吧。”楚丘眉眼清淡的看向杨夭绍,眉睫眼梢带着不经意的一股压迫力。
杨夭绍容色不变,低着头退出去了。
她走到门外,动作轻柔的关上房门,一切都正常不已。
直到房门合拢的一瞬间,她的嘴角恢复成一根平平的直线,眼中是浓郁的让人害怕的颜色。
她握紧双拳,狠狠忍耐住自己不甘的情绪。
明明这一切都是自己的,楚丘的关心和呵护应该都是她的!
都是白三七,都是白三七抢走了一切!
她一定会让属于她的东西回到她的手中!
房中只剩下两人,白三七渐渐的平复了呼吸。
她疲倦的闭上了眼睛,声音带着浓浓的悲痛,“你要把昊昊葬到若云寺?”
“嗯。”楚丘的将她放到床上躺着,拉好被子给她盖上,淡淡道,“若云寺是个好地方,昊昊在那里可以早点投胎,下辈子投个好人家。”
白三七无助的用手臂挡住眼睛,眼泪在听到楚丘说到下辈子投个好人家的时候沿着脸颊落了下来。
她的无声哭泣自然没有躲过楚丘的眼睛,楚丘伸手替她揩掉眼泪,“有些时候,从这个世上消失也未曾不是一件好事,留下来活着只会承担无尽的痛苦与折磨。鬼童没有能平安长大的,以及让昊昊以后变成一个杀人的工具,不如让他自己选择自己的路。”
“他自己选择?”白三七睁开眼,猫儿一样的眼睛经过泪水的浸泡变得更加清润。
楚丘喉结上下滑动,手指无意识的点着被褥上绣的栩栩如生的桃花,“还记得我前几日马车上跟你说的吗,不知道为什么昊昊跟在你的身边会变得异常安静与平静,有时候真的就像一个正常的孩子一样,我至今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或许真的是他跟你有缘分吧。但是子蛊是没有办法抗拒母蛊下达的命令的,我不清楚送奇昊来到我身边的人究竟是什么意思,但是他肯定不是送一个儿子来给我,只是他应该没有想到,竟然有鬼童不受控制吧,宁愿用生命来抵抗命令,也不愿意伤害你。”
听到这,白三七的心脏更是抽疼,她转过身,痛苦的捂着胸口,背对着楚丘。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她开口道,“我也要去送昊昊最后一程。”
楚丘知道白三七是非去不可的,就算他不然她去,她也会想方设法的去,便答应道,“那你好好吃药,下午出发的时候,我来接你。”
“嗯,我想睡一会儿,我会好好吃药的。”说完便闭上了眼睛,似乎真的要睡觉了。
楚丘低垂眼眸,视线没有看白三七,只是盯着被子上粉艳的桃花看。
其实他不想让白三七去,一是她的身体状况如今不宜外出,二是不想她出去走动。
门传来轻轻关起来的声音,白三七睁开眼睛,抱着被角陷入了沉思。
下午,楚丘果然来接白三七了,他皱眉看着白三七穿的衣服,站在门口沉默不言。
白三七低头,转身走了进去,过了几秒钟便走了出来。
楚丘看着她身上多加了一件厚实的披风,眉头稍微松开一点,却还是有些皱着。
快要到初春,白雪融化,空气中多了一些清冷寒冷的意味,比前几日大雪的时候还要冷几分。
因为奇昊本就是楚丘收留在身边的,他的身世又特殊,这一次的若云山之行,也只有白三七楚丘两人和一个车夫。
若云寺是楚丘亲自选的址,一切事宜他的属下也已经办好了,连奇昊也一并送了过去。
一路上白三七都一直看着车窗外,不顾寒冷的风,沉默着。
一只手伸过来利落的关好了车窗,楚丘拧眉看着她。
白三七没有什么精神,除了身体不好,还有一些发热外,便是对一切事情都提不起兴致。
自从奇昊离开后,她现在对回到现代也没有多大的想法了。
“你若是在这样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我现在就叫人送你回将军府。”
马车平稳前行,楚丘捏着手里的书,淡淡的说道。
白三七一直垂着的眼睫颤了一下,缓缓的点了一下头。
楚丘抿紧了薄唇,俊眉微皱,有几分不知名的烦躁。
索性书也看不进去了,他随手扣到桌上,闭上眼睛小憩。
马车很快便到了若云寺,虽然是冬天,这里依旧有着一股莫名的生命力,能够让人沉心静气,舒出心中的浊气。
楚丘先行下了马车,但是他并没有离开,而是转身等着,看到纤白素手掀开车帘,探出来一张充满病弱的清丽的脸,他抬起手伸到白三七的面前。
白三七顿了一下,轻轻的将手搭在楚丘宽阔的手心,踏着脚凳下了马车。
她抬眼打量四周,万山重叠,山间白雪参差,面前一条小道通向山顶,小道干净不见一丝白色,遥遥的看着,似乎连接着天光。
楚丘并没有放开白三七的手,就这么拉着她走上了这条小道。
她的手冰冰凉凉,似乎怎么捂也捂不热。
奇昊的墓碑已经立好,现在已经盖好了泥土,已然是一个完整的坟墓。
原本是计划等着白三七来一起盖土,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惊起和归鸿受到楚丘的飞鸽传书,告诉他们可以了。
白三七走到墓碑前,看着墓碑上面奇昊的名字,奇异的平静了下来,并没有流下眼泪。
她只是站了很久,一直站着,周围静悄悄的,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她的手被楚丘握着,放在以前她必然会吃惊,可是现在她只是平静的,任由楚丘拉着,不喜不悲。
仿若一个失去灵魂的人偶,只是被别人牵着线走而已。
从那天过后,白三七连续三个月没有一天出过门,偶尔被楚丘强硬的拉到院子里晒晒太阳。
其余时间,她都是一个人坐在房间了,一发呆就可以发好几天。
直到发生了一件事,打破了苍梧院的平静。
“白三七!”楚丘暴怒的低吼了一句,看着怀里唇色如水,脸白如纸的女人,额角青筋迸现,眼神恨不得杀人。
杨夭绍随后跑进来,看到房子内的场景也惊叫一声,捂着嘴不可置信的看着倒在血泊之中的女人。
“去找仇赤过来!”楚丘吃人的目光射向杨夭绍,略有些失态的大声命令道。
“好、好的!”杨夭绍被楚丘的眼神吓了一跳,心里有些激灵,脚上倒是没有停顿,立马转身跑去将军府药房了。
今日一早,白三七照常吃过早饭后,便一直待在房间里,独自看书或者发呆,谁也没想到她竟然会自杀。
楚丘撕下一条布迅速缠到汩汩流血的地方,伸手点了好几处白三七身上的穴,看着手腕处流血量减少,他才松了一口气,不过眉间依然带着一点即燃的暴躁。
比如说,过了半柱香仇赤还没有出现在他的眼前,楚丘更加暴躁,充分觉得仇赤是年老了,腿脚不麻利,以后应该也叫他起来练早功,不然以后出什么急事,被他的脚程耽误。
白三七的衣服多为白衣,今日这一身也是白衣,可能是一心求死,她也不在意穿着保不保暖,只是穿了一件薄薄的白衣,看上去更加弱不禁风。
大片的红色的血艳丽的绽放在她的白衣上面,地上蔓延了许多鲜红的血液,她的手被血水浸泡,无力的垂落在血水里面,手腕上绑着一条蓝色布带的地方依然流着血,看上去有不流尽不罢休的趋势。
楚丘没有乱动,保持着半搂着她的状态一直单膝跪地,低垂着眼,看着白三七紧闭着的眼睛陷入了沉思。
“将军!”仇赤终于匆匆忙忙的赶来,挎着一个巨大的医药箱,气喘吁吁的扶着门框喊了一声,隐约能看见他布满皱纹的额头上浮现一层薄汗。
他看到室内场景,也不免大惊了一下,立即快步走进去,打开医药箱,先找了一瓶棕色的药瓶,倒出两粒红色的药丸,捏开白三七的嘴边,强行喂了进去。
“这是急速保命丸,入口即化,能护住她的最后一口气。”
虽然没人问他,但是他还是习惯性的说出来,或许是这么多年习惯了。
接着他查看了一下白三七的伤口,看到的一瞬间,他有些惊讶,没想到这位姑娘竟然能给自己下这么狠的手,伤口深可见骨髓,看来是真的一心想求死。
“将军,还好你及时封住乐白姑娘的几处大脉,足以护住了她的半条命,不然以她的伤势,再晚半刻钟就得去地府找人了。”
楚丘没有理他,依旧紧锁眉头,有些凝重的看着白三七的伤口和一地的血。
仇赤也不再多说话,指着床吩咐道,“还请将军把白姑娘放到床上,我要为她缝合伤口。”
话音刚落,楚丘便稳当的抱起白三七朝着床边走去,每走一步便流下一个血印子。
仇赤连忙抬着医药箱跟上,来到床边重新打开红木梨花箱,依次从里面拿出了剪刀、一个绿色的瓷瓶,一个蓝色的瓷瓶,一个针线包。
他用烛火将剪刀烧热,小心翼翼的剪开伤口处的布条,看到翻肉的伤口还在冒着血,他毫不犹豫的打开蓝色的瓷瓶,蓝色的瓶子比绿色的大上很多,看上去里面装着的是液体。
他对准白三七的伤口,将蓝色瓶子里的液体全倒上,液体有一点淡淡的蓝色,散发着浓烈的酒味。
这一下,就将白三七的伤口处给清洗干净了,似乎是液体太过刺激,她的手指无意识的蜷缩了两下,眉头也微微的皱了起来。
楚丘立在床边,皱眉看着仇赤的动作,他知道此刻不能打扰到他,所以就尽量的减弱自己的存在感。
仇赤又拿起了绿色的瓶子,但是对比蓝色瓶子豪迈的使用方法,对于绿色瓶子里的东西,他似乎更加珍惜。
只是从药箱里拿出一根细细的棍子,上面裹着一团小小的白色的棉花。
他将棍子小心翼翼的塞入瓶子中,蘸取了一点绿色的液体在上面之后,沿着白三七的伤口仔细的涂抹了起来。
直到伤口周围一圈全部都涂满后,他开始进行了下一项。
仇赤拿起针线包,上面早就插着一根穿了线的银针。
银针散发了幽幽的冷意,仇赤将银针反复放在烛火上面燃烧,直到可以了,他用刚刚蘸取了绿色液体的捆子抹了抹针身,低头对着白三七的伤口开始了缝合。
整个过程,房间里安静的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仇赤小心谨慎,有些紧张,自然忘记了呼吸,楚丘常年练武,呼吸早就随时随地与空气融为一体,不说话就像这个人没有站在旁边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