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城中乱作一团,就连县衙都成了伤员的安质处。我等人数众多,自是不必劳民伤财的住到百姓家中。眼下情况特殊,自是要特别对待。”
此举遭到了关罡的强烈反对:“王爷怎能住在营帐中呢,虽说瘟疫肆虐,可在汪北找出几座没人住的房子。也不是什么难事。”
孔元忠站出来劝说道:“关将军就不要托辞了,此事是我等商议的结果。一来可以挪动伤员去营帐中医治,给县衙减轻负担。何况这一路以来我们都是这样过来的。没什么不妥。”
沈宇珩跟着点点头:“二来,人员分散避免了不必言的感染。加之中太医聚在一处,才能更好的研制出治疗瘟疫的方子。那样才真的算是脱离苦海。”
关罡有些羞愧,觉得自己考虑的太片面。补充着说道:“既如此我就命人收拾出几间院落,众将士可留一半在此。有事情好及时补上。”
这一提议得到了众人的认可,于是将士们分两批。一批留在县衙,另一批随沈宇珩一同到山脚下的荒地上。
李檀儿被分在了县衙中,当然这也是沈宇珩故意为之。为了避免她感染瘟疫,没有带她前去荒地中。
临走之时还特意吩咐危什找到关罡,只说李檀儿是王爷的救命恩人。希望多多关照一下。
关罡听到李檀儿“大战”死侍的事迹后,对她表示钦佩。也对三王爷这种知恩图报的心,肯定了一下。同是军中人对于兄弟之间舍生忘死的感情最是懂得。何况他刚刚失去了挚友。
得到“特许”后的李檀儿带着小桑,被一名将士带到了一座清净的小院中。院中干净整洁,院落中种有一棵槐树。可惜是夏季花期已过,如果是春天,那整个院子中都该飘着槐花的香味。
那将士热心的给李檀儿解释:“兄弟就踏实住在这吧。这家人本是城镇上卖香料的小生意人。两月之前说是要去北方探亲。走后不久瘟疫便来了,封了城门。眼下是回不来了,听说借宿到亲戚家了。”
李檀儿听着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瘟疫真是害人不浅,不仅伤人性命,还害的人有家不能回,只得再外面颠沛流离。”
小将士许是在汪北呆的太久,看多了生离死别。心态却异常的好。只说了句:“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远离家更是远离了危险。也是一种幸运。”
李檀儿欣赏他这种精神,随即夸赞道:“兄弟你说得对,我们最先不能被击垮,越是如此我们越要向好的方面去想。如此才能脱离困境!”
小将士被夸的不好意思,挠了挠后脑勺:“兄弟你赶路辛苦,先行安置吧。有事找我就可以。”
说完就离开了。
李檀儿带着小桑进了屋子,屋内果然很干净。即使很久无人居住但依旧可以看出,主人勤快的日常。
李檀儿跌坐在床上,一把撤掉了方巾。夏天本就闷热还要一直戴着厚厚的方巾。想到刚刚自己眼前大声的一切,让人感觉极度不真实。明明是一个国都,仅仅不到十日自己竟然有种从天堂到地狱的感觉。从未见过这种场面,李檀儿觉得自己还需要慢慢消化。
她之所以这次没有吵着闹着跟王爷去住营帐,也是看了这些令人窒息的场面,切切实实体会到了压迫感。情况如此严峻,李檀儿不允许自己托将士们的后腿,更不允许自己托王爷的后腿。
呆在这里能让彼此都安心些,王爷也可以全力以赴了。
“小桑,你怕不怕?”
李檀儿躺在床上问一旁的小桑。
可许久都没有听到回答。李檀儿只好起身抬头找那丫头的身影。
小桑自打进门后就开始忙前忙后,找被子,找柴火以及平时可能会用的到的一切。
忙了一通后,方巾都没来得及摘下来。跑到李檀儿面前温声说道:“王妃我刚才看了下,柜子里有两床新被子,很柔软应该是新棉花做的,枕头也是新的。其余用得上的柴也有。够我们用了。只是一样,这院内井中的水不知道有没有被感染瘟疫。还是先不要喝了,待我问问那小哥再说。还有还有这家人果然是做香料的,隔壁那间小屋子摆着各种各样的香料,这些天你也累了,等晚上我给你点上一支安神香,好好睡一觉,至于用过的东西,走的时候给他们把银子留下就好……”
李檀儿听着这丫头喋喋不休说个没完,种种琐碎却离不开的小事。心里像是被人攥了一把,眼眶瞬间湿润了。一把拽过小桑紧紧搂在怀里。
眼泪滑落到小桑肩膀上,李檀儿哽咽的说道:“有你在真好。”
小桑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一愣。可听到这句话后明白了其中的道理。同样紧紧环住李檀儿的腰安慰道:“别怕,有我呢。还有王爷,我们能挺过去的。”
李檀儿闻言破涕为笑,连忙扯开小桑脸上的方巾。红润的小脸上一颗颗的汗珠十分明显。
“方巾不摘,不热啊!”
小桑笑着擦了擦额头的汗。
随后两人大致收拾了一番,毕竟还要在这里住些时日。起码要过得去才是。
干完活后二人靠在床上休息。李檀儿从包袱里翻出来一套干净的男装。递给小桑:“在这里穿这个会更方便些。”
小桑点点头接了过来。
李檀儿抬头望着窗外的天空,半点星星的影子都没有,月亮也很朦胧。像是老天爷在汪北上方罩住了一层阴影。至于什么时候能重见光明,谁也说不准。
小桑看她那失落的眼神,以为她在想沈宇珩,轻轻握住她的手说道:“别担心,王爷会没事的。”
李檀儿只轻轻的点了下头,希望如此吧。
另一边山脚下的营帐已搭好,当即命将士从衙门里运出一部分伤员到搭建好的营帐中。
太医也做好万全的准备,早在出发那日起,就将防护的衣物备好。实则就是用一整块不透气的纺布做成衣服。这样避免了过多的接触。加之这一路上众太医围坐在一处。讨论着一切的可能性。
其实太医们之所以如此谨慎有经验并不是什么未卜先知。只因六年前皇都也同样爆发过瘟疫。当时也是很严重,速度蔓延之快眼看就要冲进皇宫了。
圣上当即下令全皇都的太医用尽浑身解数,力保将瘟疫拦在皇宫外。一时之间百姓慌乱,太医发愁。更有甚者一夜白了头。好在经过太医不分昼夜的轮番轰炸,总算将那东西拦在了皇宫外。
眼下汪北之瘟疫与六年前相比过犹不及。只是这重担再一次落在了太医头上。
“王爷,伤员已安置好。”
沈宇珩点点头,转头看向一群全副武装好的太医,说道:“劳烦太医了。”
“医者仁心,长途跋涉于此就是为了眼下这一刻。”
太医院的右院判江托
郑重说道。
沈宇珩内心极其动容,太医中还有许多年近半百的老人家。如此舟车劳顿属实有些吃不消。
显然跟百姓们的性命比起来,太医们对自己这点疲惫感。选择忽视。
为了不让一屋子的太医全军覆没,沈宇珩提议让病患分开来医治,即使人数再多也要先让太医确定情况再研究下面的解决办法。
于是一个营帐被分割成两个,分别由两名太医医治一个病患。只为了更快了解情况。
男女老少的病患们纷纷被抬将士进了营帐,他们呼吸急促,面目通红还不时伴有咳嗽的症状,并且高烧不退。
太医见状眉头紧锁,连忙用手去探脉。脉象错乱复杂,极其微弱。这更加说明了病患身体每况愈下。
两位太医面面相觑,看出了问题。可手上的动作并没有停下来,继续诊治。随后两位太医将病患的衣物褪去。仔细检查后发现身上并无伤疤。
“师父,看来这传染的源头并不在表皮。”
尹清一语道破。
对面年近七十满头银发的荀时微微点头,下巴的胡子都在微微颤抖,凝重的说道:“取血。”
尹清立刻转过头拿起银针刺破病患的手指,将指尖的血液滴落在杯子的清酒中。血液在酒杯中扩散开来,不一会酒杯中已满是鲜红。
酒杯递到师徒二人面前,在蜡烛微弱的火光的照耀中,血酒似乎没有任何变化。
尹清目不转睛的盯着杯中酒,似乎迫切的想从中看出什么。可这一切似乎并没有去他所愿。
他无助的抬头看着自家师父的眼睛,荀时面色无常,只是颤抖的睫毛出卖了他的此刻揪作一团的心。
荀时自小出生在医药家中,八岁识百草,十五岁便开始拜师从医。学成归来后更是开了间自己的铺子。照顾寻常百姓的头疼脑热,甚至些疑难杂症。在他的手中也似乎没有什么大不了。后来更是因治好了县太爷常年的膝盖疼痛。名声大作,吸引了县内外无数的病患前来登门拜访。此后更是一发不可收拾,得到了贵人的扶持,引荐给了当今陛下。
获得陛下首肯后正式进了太医院,这一呆有又是二十多年。
荀时虽然年岁已大,但他始终没忘自己就是在县里的小药铺中开始了自己治病救人的一生,没有那些百姓就不会有现在的他。正因为一日不曾忘怀所以一日不敢松懈。有朝一日才会到太医院中述职。
正因为始终记得自己的根,所以才会在得知汪北县瘟疫严重时主动请缨。不顾所有人的反对,毅然决然。
他只想多救一些百姓,好不辜负曾经那些相信自己的百姓。
此刻荀时盯着杯中酒,神经紧绷。直到许久后鲜红色慢慢变为枣红色成了血红色最后变成的深紫色。
荀时心里重重松了一口气,转头看向尹清,三十多岁男人热泪盈眶。
他们都松了一口气,血液变红说明瘟疫的传播途径是血液。并不是之前所怀疑的呼吸。
尹清面色缓和些说道:“师父,不是呼吸,这一屋子人算是保住了。”
可荀时显然没有他那么好心态,一个问题的解决,并不代表所有问题都迎刃而解。即便不是呼吸,血液问题也同样令人束手无策。因为这已经远远超出各位太医的意料之中。
随后起身擦了擦手对着尹清说道:“他尚未感染太深,且先用甘草根,牛膝草混了川贝,枇杷。煮了给他灌下。暂先缓和他的症状。我去与江太医商量商量。还有血液小心搁置。”
尹清点点头,他已经在荀时身边待了五年。这次也是主动请缨想长长见识。更想助百姓脱离苦海。
荀时出门后正碰上迎面而来的江托,作为太医院中资历最高的两人,心照不宣的前来找对方商讨。
二人既是同僚又是好友,向来默契,此刻也没有再讲多余的废话。
“由血传播,源头未知。所幸…”
“所幸不是呼吸,却也不容小觑。明显同方面皇都的完全不同。”
“不可同日而语,远比方面艰险。从前的方子派不上大用场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各自的结论,句句直戳重点。
后来二人陷入了许久的沉思,虽然在来之前做了心理准备,可病患的严重程度已经多多少少超出了他们的心里范围。
没过多会,其余营帐中的太医也陆续出来。说明自己在病患身上的情况以及一些疑点。
在原本的预料中,老人和孩子是不易感染的人,亦或是感染不太深的情况。可事实上这次的瘟疫来势汹汹无论男女老少一律中招。并且严重到只要沾染上便会在体内迅速扩散开来。速度之快令人窒息。
经县衙太医描述,感染的第一天病患全身乏力,很快高烧不退。随后便是止不住的咳嗽。第三天咳出血变会不治而亡。
荀时连日的赶路舟车劳顿,来到这又受到很大的冲击。身体多少有些吃不消。趁众太医商讨期间,他轻轻侧过身倚靠在大树旁。
江托撇了一眼后,缓缓站到荀时的位置上帮他挡住视线。他明白荀时只是有些累了。这样紧张的时刻自是不能让众太医分心。帮他稍稍遮掩一下。
荀时只是闭目养神,耳朵却没有关上。众太医的言论他一点没落的听了个清清楚楚。
“荀太医觉得如何?”
有人提问,荀时立刻起身。清了下嗓子回答道:“这病进入人身后主攻肺,这与病患的咳喘无力,呼吸不顺畅相对应。最后咳血而死,显然是肺直接衰竭导致的。”
江托点点头说道:“荀太医所言极是,只是这肺是重中之重,在没有任何把握之前莫要草率用药。在还未研制出药方之时。先用药草缓解病痛。”
众太医纷纷表示赞同。
荀时习惯性的思考时想摸一下下巴的胡子,可眼下带着方巾。手伸过去后只摸到厚厚的方巾。有些错愕,低下头瞟了一眼,无奈的将手放下。
沈宇珩一直守在一旁没有休息,他只能眼巴巴的看着一个个鲜活的生命,被抬进营帐。太医们的眉头紧锁显然是陷入了困境。他自己却帮不上任何忙,心中极为愧疚。尤其是当那一车车的百姓从自己经过时,那种窒息感。他深知他们会被送往哪里,以及山的另一边一直燃起的烟火。
随后沈宇珩实在忍不住走到江托身边,询问情况。
江托叹了口气,把众太医的结论,一字不漏的全都告诉他。
“情况不容乐观。王爷这怕是持久战。”
沈宇珩闻言,原本就低落的心情更加难过。
即便这样也没有说太多,他明白太医们一定会尽力。只轻声说道:“太医中不伐年迈之人,本王只希望太医酌量而行。还需多多注意自己身体。”
江托点点头,这一路以来沈宇珩已经很照顾他们,自是明白三王爷的良苦用心。
“多谢王爷,有一事还需王爷帮忙。”
“尽管吩咐。”
“病患人数众多,好在从皇都带了足够的草药来。麻烦王爷命人煎出来已做缓解。”
沈宇珩自是不会推脱,立刻就带人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