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扉的心依然狂跳不已。也不知道是因为刚才没踩稳差点儿从树榾上滑落,还是因为那一片雪白。
他牢牢地抱着主树干,在树上缓了缓神儿。
树下的人,因为他刚才突然大幅度上下,树榾猛烈地忽闪拍打,早都兔子一般窜出去老远,现在都散在那颗柿子树的周边,仰头行着“注目礼”。
阳光影影绰绰地洒在他的脸上,路扉仿佛一只被大家围观的猴子,多少感觉有些膈应。
“你没事吧?”发小在下面喊道,“赶紧下来吧!”
“没事儿,没事儿,”路扉的气息还不是那样匀称,“马上就下来咧。”
路扉由高处一节一节往低处走,从一个树榾挪向下一个树榾。在最后的一个平行地面的树榾,路扉一个卷腹下来了,他把那根树榾当成单杠了。
“刚才咋咧?”发小上来关切的问,“差点溜下来咧!”
“不小心踩空咧,”路扉道,“紧亏反应快,不然今天就可把烂子挏上咧!”
“你的胳膊在留学呢,”发小道,“划了一个口子。”
路扉这时才注意到自己的左小臂外侧,被树枝划了一道一拃长的口子,血慢慢地渗了出来。
刚才他在树上看见树榾迅猛地上下波动后,老茧他大“精脚片”手一哆嗦,上面写着‘农业学大寨’的搪瓷茶缸掉在了地上。
牛生全的烟袋也掉了,尹二嫂直接折断了一根打毛衣的竹签子……
“你没事吧?”“二分钱”半张着嘴,似笑非笑地道,“刚才把人的魂都吓掉咧!”
“没事儿,”路扉笑笑,“刚才还害怕人下来了,鞋底子没下来呢。”
“路扉这娃懂事儿地很,”“二分钱”夸张地拼命点头,仿佛自己真是这样认为似的。
“你这娃,能取就取,取不了咱就收蜷了么,耍啥二杆子劲呢?”老茧他大“精脚片”已经从地上拾起来刚才失手遗落的茶杯,看看搪瓷没有磕掉,稍稍平息了点儿,“你看你刚才要是真有个闪失,有个‘三长两短’地,那还得了?”
“你老人家茶杯没事吧?”路扉笑道,“要不要给你洗一下?”
“洗?那能洗干净呢?”牛铃笑嘻嘻道,“你最好让你爸给人家买个新的,人家那是从‘外省’来的,我以前老以为是从外国,或者是从月亮上来的呢。得亏我‘片’哥老是提醒我,这是从外省来的。”
“精脚片”的大儿子,从部队转业后安排在了铁路上的某个建设局,用“精脚片”的话来讲就是“走南闯北,走州过县,见过大世面的”。
“这是从外省递来的”是“精脚片”的口头禅,仿佛只要是外省的,一概远超本省所产。
众人大笑。
“你给我赔竹签子!”尹二嫂笑道,“我这将好毛衣打到一半了,节骨眼上咧么,现在停下来了,你看急人不急人?”
“你凑啥热闹呀?”牛生全道,“你看我的烟袋头子都脱缰咧,我都没说啥,你个烂竹签子么,把你惜爱啥呢?要不要我给你一根黑点粗点的签子?”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把你个‘土行孙’,越来越可憎咧!”尹二嫂用一根竹签指着牛生全道,“你信不信我把治保主任给你叫来,看你个阿飞模样子!”
尹二嫂刚才讲话很大声,胸口有些起伏跳动。路扉刚好瞄见,回想起刚才在树上所见,不由得朝那个地方直直地看了一眼。
“走吧,”路扉非慌忙对发小道,“咱们呆在这里不合适,大人说话都是没遮没拦的,有些尴尬。”
“就是么,赶紧走,你看尹二嫂搔首弄姿的,朝着我看都色魔魔地,”发小笑道,“这是大人说笑的场合,都二的很。”
路扉和发小本来想出来散散心,溜达一圈,却遇上了这么一伙人,顿感无聊,加之路扉胳膊上有划伤,就又悻悻地走回去了。
路扉回家就去了厨房,从灶间的菜油瓶子里倒出来一些菜油,浸润了一缕棉花,敷在了那个划伤上。菜油凉凉地,伤口不是刚才那样火辣辣地疼了。随即再找来一段子白纱布裹上了。
“你胳膊啥咧?”路扉他母亲看见了,“都缠上纱布咧?受伤咧?”
他母亲一连三问。这时她的惯常问话方式,尤其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也没啥,就是蹭破了点儿皮,也不疼咧!”路扉笑嘻嘻地对母亲道,“不用操心咧,明天就好咧!”
“你弄啥来?到底?”他母亲有种习惯,不问个清清楚楚,绝对不会罢休。
“就是帮人家取了个鞋底子么,没啥!”路扉还在笑,企图降低母亲对此事的关注度。
“你是不是给‘二分钱’取鞋底子来?”母亲沉着脸道,“你咋那么多事儿的来?”
“帮个忙么,有啥吗?”路扉不以为然。
“有啥列?当然有啥!”母亲愤愤不平,“你知道那‘二分钱’刚才就是正在砸讲你吗?瓜娃么,你乐婶可是啥都给我讲咧!以后不要搭理‘二分钱’,那一天整天埋汰你,你还帮她干啥?那人从来都是把好心当驴肝肺呢!”
“好,我记下咧。”路扉看见母亲动了肝火,想赶紧了结此事,然后从母亲的视线里开溜,就顺着母亲的态度说话。
“那,你那脸又是怎么回事儿?”母亲审视着路扉,“说实话!”
“脸呀,牙疼么,妈呀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呀一疼,脸就肿起来了吗?”路扉企图蒙混过关。
“那为啥那个尹家的老二媳妇子,说是你昨天在镇子上的街道上打架?”母亲已经黑封了脸。“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你一天在学校到底在干什么?怎么会和街道上的那些地痞阿飞混在一起?”
“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路扉知道母亲已经得到了线报,就索性不在隐瞒,“我昨天送我同学回家,出来就被人在街道上追着打,我根本都不认识!”
“你就一天天地撒谎,看一会儿你爸回来,我告诉你爸来收拾你!”母亲已经带上来哭音,“你不认识,人家为啥要追着打你?”
“我咋知道呢!”路扉也有些来气了,“你信不信,就是这样子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