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我才发现,其实大家都没睡着。那是欧歆怜第一次和我们说她的故事。
哭了一夜,欧歆怜一早就出门了,听杨莫思说,她用一个头巾蒙着脑袋,就跑进了雪雾之中。那一早的课,欧歆怜都没有上。中午,欧歆怜才回来,她提着一大袋化妆品,都是非常高级的那种,一个小瓶子都要一千多。她不仅给自己买,还给我们宿舍的每位姐妹都买。大家都知道,欧歆怜除了喜欢看动作片以外,她还喜欢各种各样的化妆品。
在化妆品的作用下,哭了一夜,眼睛有点浮肿的欧歆怜,依然很漂亮。
我想,妹妹夭折,或许就是欧歆怜缔造【最后轮回】的理由吧。
当我把这段故事告诉青烟以后,青烟沉思片刻,才说:“我想见见欧歆怜。”
我说:“你不会真的对她感兴趣了吧?”
青烟说:“感不感兴趣,等见了面以后再说。”
回宿舍,我问欧歆怜:“墓画师想见你,见么?”
欧歆怜正对着镜子化妆:“行啊!看看我妹夫长啥样”
欧歆怜还在化妆,寝室的几位姐妹都在喊加油。这时候很离奇的,从欧歆怜的【最后轮回】里忽然传来一首歌谣,那是一支古曲,曲子是蔡文姬的《胡笳十八拍》,但歌词却是纳兰性德的《相见欢》。一个老女人正在吟唱:“相微云一抹遥峰,冷溶溶,恰与个人清晓画眉同……”
我们都盯着欧歆怜的计算机看,欧歆怜继续往脸上抹东西。她说:“别管它,我估计又是那黑客发神经了。总有一天,老娘会把他揪出来狂扁一顿。到时候,你们都上。”
寝室里还是没有声音,除了那支《相见欢》。我原本以为,唱歌的人会是阿严。因为上一次,游戏里出现的是大提琴曲子,之后是空灵乐团的大提琴手自杀。其次,是梁凯芸在游戏里发现雪人,然后我们按照雪人站立的顺序,准确预测到熊猫儿有危险。根据这样的逻辑推下去,唱这支歌谣的人,就应该是熊猫儿背后站着的阿严。
为了缓解气氛,我说:“大家放心,这次唱歌的不是男生。”
但杨莫思的一句话,几乎把大家吓的几个夜晚睡不着。
杨莫思说:“欧歆怜正要去见墓画师,【最后轮回】里就开始唱《相见欢》,你们不觉得诡异吗?根据我在游戏里的身份以及地位,我完全可以判断,这绝非巧合。”
没错,杨莫思在游戏里是杀手,她的特长就是如何杀人,而且不留痕迹。
梁凯芸胆怯地问:“这么说,一直都有人在监视着咱们?”
忽然想起墓画师青烟让我看的《楚门的世界》,想起电影中的楚门,从出生到死,都被几千部摄像机盯着,再想想现在的场景,我吓得赶紧把窗子拉上。我说:“大家都检查一下自己的床位,还有寝室里的对象,看有没有针孔摄像机。我听青烟说过,现在很多色狼都买了那种家伙,各种各样的都有,你不注意还真看不出来。”
大伙一阵手慌脚乱,几乎把整个宿舍翻了个底朝天,结果还是啥都没发现。
欧歆怜让我们各自检查自己的摄像头,并用杀毒软件把计算机清查一遍。
所有该检查的东西都检查了,还是没有发现任何异常。这时候,姐妹们都面面相觑,虽然嘴上没有一个人愿意把自己的推断说出来,但是大家想说的都写在了脸上。那就是,咱们所有人当中,有一个人是内鬼,只是,大家都不知道,这个人是谁。因为事情已经很明显了,欧歆怜要去和墓画师见面,只有我们寝室的六个姐妹知道。除了我们六个姐妹,那就只有墓画师本人,还有他周围的朋友知道。这样来看,控制【最后轮回】的黑客,一定在我们宿舍的姐妹中,或者是在青烟以及他身边的朋友中安排了一个内鬼。
杨莫思的性格有些暴躁,她把笔记本狠狠地合上,然后直接问我:“娜娜,老实说,咱们姐妹中,就你和墓画师关系好,根据你对墓画师的了解,他会不会是那位黑客?”
我的心怦怦直跳,杨莫思在怀疑墓画师青烟,对于这样的结果,我感到伤心却不觉得委屈,因为咱们宿舍的几个姐妹从一开始就在玩【最后轮回】,没理由自己玩自己。相对来说,就只有墓画师青烟的身份比较特殊,他是外人。
“可是,墓画师不像是坏人……”梁凯芸忽然小声地说。
我看着凯芸,很想上去将她紧紧抱住。我想说,我感谢她对青烟的信任。
双胞胎姐妹中,一向不大爱说话的妹妹说:“那会是谁呢?”
我看着双胞胎姐妹,我感觉,她们也很有可能是内鬼。因为我和杨莫思,梁凯芸,还有欧歆怜都是【最后轮回】的发烧友,只有双胞胎姐妹,她们进入【最后轮回】的时间并不多。而且她们在游戏里的身份,也很安静。这样一来,双胞胎姐妹对游戏的感情,自然就没有我们深。出于羡慕,或者是嫉妒,总之她们是内鬼的可能性比我们大。
我这样想,是因为生活中,我不大喜欢这对双胞胎。
然而,凯芸呢,还有欧歆怜呢,她们心中的内鬼,又会是谁?
梁凯芸当然不会怀疑我,在宿舍中,我和凯芸的关系比和欧歆怜和杨莫思都好。
那么,我想,或许杨莫思和欧歆怜在怀疑我也不一定。
她们怀疑我,就像怀疑青烟一样。可是我,也有理由说,内鬼是杨莫思。长时间的相处,我发现杨莫思有很严重的暴力倾向。生活中,我曾见过她一脚将食堂门口的猫踢飞五六米远。在游戏中,她杀过很多人。以前欧歆怜还没有来,她就在玩杀人游戏。
至于欧歆怜,不用说了,青烟目前已经盯上她了。
就这样,咱们渐渐处于一种彼此怀疑的状态。
见到青烟时,是在市里面的溜冰场。我是农村来的野丫子,爬树登山还行,提起溜冰,大一的时候被凯芸拉着去溜过一次,结果很丢人、很倒霉的是,刚走两步哐当就摔在地上,把整个人的屁股都快摔成两半了。回来以后,还出了一点血。这一点,或许就是青烟说我第一次为什么不流血的主要原因。
既然是这样,我对溜冰场就有一种恐惧心理。所以青烟和欧歆怜的第一次见面,他们彼此之间到底聊了些什么,我无从得知。我只是伏在溜冰场边缘的栏杆上面,看到青烟牵着欧歆怜不停地在旋转,在奔跑,在放肆地欢笑……
约会完毕,欧歆怜回来很开心,一直在痴痴地笑着。
倒是墓画师青烟,他回去之后闷着头睡了两天两夜。
我发短息给他,他没有回复。我给他打电话,才发现是关机状态。
第三天我急了,亲自跑去青烟住的地方找他。这才发现青烟在八角亭里拿着刻刀,在拼命地雕东西。我过去的时候,他急匆匆地把还没有雕完的东西丢进了池塘里。
我迷惑不解地看着他,我说:“青烟,你很憔悴……”
青烟似笑非笑:“是么?娜娜!你来了。”
“你刚才在雕什么东西?”
“没什么,还没构思好,雕不下去了。”
“雕不下去,就扔了?”
“嗯!我向来这样。”
“是么?”
“嗯!”
青烟的屋子里停电了,整栋老宅变得无比阴森。我在屋子里四处找了一些塑料袋,纸屑一类的东西,丢在地上,就像童年在山里读书那样,用打火机燃了一堆火。然后,青烟就抱着我坐在沙发上,他一遍又一遍地吻我。从我的面颊,一直吻到我的衣服,最后很怪异地用鼻子在我的毛衣上面闻了很久。我问他是不是有汗臭味,他摇了摇头,只淡淡地说,他喜欢我毛衣上面的味道,仿佛让他回到了过去,回到了大自然。
“青烟,能跟我说说你的过去吗?我对你的了解还是一片空白。”我静静地说。
青烟的鼻子还在我的毛衣上面。“我的过去,也和大家一样,除了遇到恩师,跟他学雕刻以外,大家经历过的事情,我经历过。大家没经历过的事情,我也没经历过。”
“恩师,就那个画家么?他对你好么?”
“他对我很严格,但是他爱我。”
“那么,他现在还好么?”
“他现在……怎么说呢,说好也好,说不好也不好。除了雕刻还是雕刻吧!”
仔细追忆青烟跟我和凯芸说的那个画家与小女孩的故事。脑海里,渐渐就出现一片浓郁的森林。森林里有阳光,有小溪,还有蜻蜓和蝴蝶。我在想,那到底是一个怎样的爱情故事,现在想来,就像童话故事一样虚幻。若不是青烟告诉我们,那是他恩师的真实经历,我想我和凯芸,都会认为,那只是童话大师的善意谎言而已。
有时候,其实真的很羡慕那样简单的爱情。而现在,我和青烟,这算是爱情么?大概与爱情无关吧!我们只是两个孤独的个体,在一个寒冷的冬天相遇,然后摩擦出欲望的火花而已。任何欲望,都是有极限的,当某一天,这样的欲望就像柴火一般被烧成灰烬时,我们大概,就会形同陌路,最终散落天涯。
陪了青烟大半天,傍晚的时候屋子里来电了,看着灯火辉煌的屋子,我才感觉到一丝温暖。我站起来,梳理了一下凌乱的头发。我说:“青烟,我要走了,电来了就好,你自己照顾好自己。我知道你会照顾好自己的,保持联络!”
回到学校,晚上在图书馆待了两个小时。图书馆里有暖气,还算热乎。手里抱着一本《莎士比亚悲剧集》,看了看里边的《哈姆雷特》,感觉就是抄袭冯小刚的《夜宴》。回来以后,梁凯芸帮我纠正,说是《夜宴》抄袭《哈姆雷特》——也不看看人家莎士比亚,是什么年代的什么人!可见没水平的人有多么可怕。
八九点钟刚回宿舍那会儿,正巧碰到大家把果仁酥的铁盒子用来烧火。
我见梁凯芸在撕书,所有人都在撕书。便好奇地问:“怎么把书都撕了?”
梁凯芸把撕掉一半的政治书递给我,兴奋地说:“这是我高中那会儿买的知识基础手册,以前觉得好有知识呀!地理、历史那些全背到大学里来了。现在,我发现最没用的就是政治了。娜娜,你说,咱们当初学政治干嘛呀?咱们又不是当官的料……”
我心想,九年义务最应该开设的,应该是医学。你说我上学期牙龈出血,跑医院去整了一千多大洋都没整断根,结果一个网友告诉我,我三块钱的螺旋霉素片就吃好了。
杨莫思把我手里的碎纸抢过去丢在铁盒子里,看着升腾的火焰说:“凯芸说得很对,政治这玩意儿没用。有机会当官,你不学也会懂。没机会当官,学了也没用。”
我一想,这些丫头,平时都玩游戏,其实一个个都挺有思想的,都是人才。
把能烧的书都烧掉,再把窗子打开,让烟雾散发出去之后,大伙才洗脚睡觉。
这一天不知道为什么,谁也没有玩【最后轮回】,夜里出奇的安静。
原本我以为,事情就这样结束了,但三天以后,恶性循环再次出现了。
那天中午,宿管的大妈跑上来敲门,她说在宿管室有我们207的东西,让我们去取,说是一个男孩子送来的。我们都觉得好奇,梁凯芸,欧歆怜她们统一将目光望向我,因为大家都知道,最近就我一个人交了男朋友。
梁凯芸说:“会不会是墓画师送来的礼物?平安夜还有一段时间啊?”
我也觉得奇怪,要是青烟给我送礼物,他应该告诉我才是。
几个姐妹到一楼铁门边的宿管室,在那儿,我们看到两箱崭新的方便面。
凯芸和我各自抱了一箱,路上我手上的那一箱被杨莫思抢了去。杨莫思那妞,看见方便面就等于是狗看见了屎。虽然平常我很少吃这玩意儿,虽然我讨厌我一吃这玩意儿脸上就长痘,但这么冷的天气,它对我的确是一种诱惑。
回宿舍,中午统一不去食堂,全吃方便面。不到两天,两箱方便面都吃光了。
把方便面吃光,杨莫思就把装方便面的牛皮纸拆下来丢在铁盒子里。
梁凯芸笑嘻嘻地拿着打火机去点燃。六个姐妹围成一团,温暖得要死。
将硬纸壳烧完,梁凯芸像是发现了什么,她指着铁盒子里的灰烬直嚷嚷:“快看!你们快看!这灰烬上面,竟然有文字……”
大家把铁盒子端到电灯下,可以清晰地看到燃烧过后的灰烬上面竟然写着两行大字:“不管你在何方,我都会一直等着你。”除了这两行大字以外,还有一句英文,只不过我们英文都不好,加上单词写得比较潦草,大家横竖看了半天,才看出是忘记的意思。
“不管你在何方,我都会一直等着你!”我们心里都在默默地念着这句话。
之后两天,又有人送方便面过来,这次方便面谁也没敢吃。
把纸壳烧掉,上面又有文字出现:“我等你,一起轮回!”
到底是谁送来的方便面?欧姐和杨姑娘率先跑到宿管大妈那里去询问。
宿管大妈说:“一个男孩子,十二三岁,说是送给她姐姐。”
一个男孩子,十二三岁,我迫不及待地问:“他长什么样?”
宿管大妈回答:“没看清楚,他戴着一顶黑帽子。”
听到这里,我的眼前一黑,整个人就倒在了凯芸的怀里。
我醒过来,大家都问我怎么了。
我说:“是我弟弟……他来了。”
欧姐,还有凯芸他们都不约而同地问:“他是活人还是死人?”
我拿着手机就开始给远方的父母打电话。可电话拨出去很久始终都是无法接通。
“我弟弟,肯定是活人了。可是,他……”
我不明白,梦轩为什么会跑到这座城市来。更不明白,为什么他送来的方便面纸箱,在燃烧过后,会出现奇怪的文字。这一切,百分之一千不会是巧合。
天气预报说,云贵川一带雪灾,多个山区电力系统受到严重破坏。
而我,就在心里静静地祈祷着父母平安。
同时,也在校园四处寻找我的弟弟。
我的弟弟,他叫梦轩。
今年,13岁。
自从宿管大妈告诉我,送方便面过来的人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小男孩以后,我就开始变得惶恐不安。我问过宿舍里的姐妹,除了梁凯芸还有一个五六岁的弟弟以外,欧小妞、杨莫思,还有那对双胞胎姐妹,她们都没有弟弟。尽管,后来我在校园里找了很久,也没有见到我的弟弟梦轩;尽管凯芸她们一直在安慰我,或许是宿管大妈搞错了,又或者是某人的恶作剧。想想,云贵川到紫桐市,坐飞机都要好几个小时,梦轩,一个十二三岁的小男孩,他怎么可能悄无声息地来到紫桐市呢?如果他真来到紫桐市,真来到咱们学院,他又怎么可能把方便面送来就走了?一连串的疑问萦绕在我的心头,让我整个人都快要疯掉了。
家里的电话,依然无法接通,若不是快要放假的话,我真想提着包包就走人。
有气无力地靠着床架,我把凯芸叫到身边。我说凯芸,我有种想死的冲动。
梁凯芸指着我的计算机:“那就去死吧!反正你在【最后轮回】里也快死了。”
是啊!【最后轮回】,我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管它了,也不知道“刹娜年华”还有阿多她们到底过得怎么样。
再次进入游戏,我发现“刹娜年华”正跪在一座墓地前面。墓碑上面,分明写着:“梦轩之墓”。梦轩,我的弟弟,难道,他也在玩最后轮回,并且已经死了吗?
我不想问欧歆怜,这是怎么回事,因为我知道问她等于白问。
我只是在思考,谁在玩我?谁想要置我的弟弟于死地?
拿着鼠标点了点,“刹娜年华”就站起来了,我看了看游戏地图,发现黄泉路的尽头在北边,所以我就朝北边走去。
我是谁?现实中,我叫梨娜,但在游戏里,别人都叫我刹娜年华。
黄泉路上一点都不拥挤,和小时候,外婆跟我说过的故事完全不同。
我默默地向北边走去,我不知道北边有什么。我只是想要快一点,快一点走到生命的尽头。我想看看,如果得不到轮回,最悲惨的结果,到底是什么。
反正,我也不想活了,早一点把自己玩死,早一点退出这款游戏。
其实,我不是一个喜欢玩游戏的人,在接触【最后轮回】之前,我一点儿也不喜欢。
在黄泉路上走了两个小时,整栋宿舍楼都已经熄灯了,我还在不停地走。
欧歆怜见我抱着计算机,从被子里伸出头问:“娜娜,还不睡啊?”
我说:“你先睡吧!甭管我!”
欧歆怜侧身看了一下我的显示器,知道我心情不好,便没多问。
继续在冰天雪地中走,我抬起头看着天空,发现天空的颜色渐渐变了,变得让人感觉很压抑,就像现实生活中的夏天,暴雨来临前的那种沉闷。
前面,是一条山谷,山谷的岩石呈灰褐色,就像两块巨大的黑板。黑板上面,有不同的涂鸦,涂鸦里的人物十分怪异,头大脚小,又或者只有一半头颅和半张脸。还有一些人物,他们的肌肉血琳琳地暴露在外面,他们的皮肤就像干旱过后的水田,到处都是裂缝……我刚进入峡谷时,有一些长着人头的老鼠从我身边经过。
难道,这就是地狱吗?地狱里应该有牛头马面吧?为什么这里同样荒无人烟?
走到峡谷深处,一阵风吹过,我看到天空有一个黑点正在向我靠近。
那黑点渐渐变大,等它完全来到我面前时,我才看清楚,它就是梦轩。
我叫他:“梦轩……梦轩……你怎么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