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子里灵光一闪,丁禹飞快地瞥了一眼正在园林门口拍照片的三个人。
他赶忙停好自行车,冲着老大爷鞠了个躬说:“对不起老先生,是我想心事入了神,没有撞疼您吧?”
老大爷大手一扬,摇着折扇哈哈笑道:“年轻人,真把老头子当成纸糊的了?老夫七岁练拳,至今六十五载。无论风霜雨雪,从无间断。别说你这副小身板,就是四五名壮汉,休想近得了身。”
“老先生真神人也。咦,这是您刚刚裱好的画吗?”
“小兄弟你也懂画?”老头子乐呵呵地合拢折扇,那种倨傲的神情,跟周建军有的一拼。
“不懂。”丁禹做了个鬼脸。
老头子变脸比翻书还快,眼睛一瞪,佯装怒道:“不懂还来相问?诚心作弄老头子吗?”
丁禹双手连摇:“不不不,老先生您误会我了。我虽然不懂画画,但是可以帮您把这幅画高价卖掉。”
“卖掉?老头子闲居饱食,聊以自娱而已。”
很显然,这是位有节操的主。
“老先生,听说过万元户吗?或许我能让您变成本地第一批万元户。”
“万元户?”老头子眯起眼睛,青松傲骨逐渐崩裂。
丁禹笑了笑,故作轻松地说:“不过您仙风道骨,对这种充满铜臭味的俗气名头可能不会放在眼里。”
就见那老头白眉微挑,横扫折扇慨然长叹:“屁个仙风道骨。儿子三十老几了,三大件买不起,对象都没得谈。”
有戏,丁禹绕着老者转了半圈,他乐呵呵地说:“区区三大件何足挂齿?您这幅画能不能给我看看?或许我能找到合适的买主。”
“真让我卖画?”老头子的脸上现出明显的不屑。
他内心纠结,不过儿子的终身大事摆在眼前,面子上的挣扎显得苍白无力。
往园林门口扫了一眼,拍照的游客还在凹凸造型。
丁禹摸着下巴,打量着老者说:“若是老神仙舍得,卖个三五百块不是难事。”
“此话当真?”
老头子合拢折扇,紧紧地盯住眼前的年轻人。
为了儿子的终生幸福,他决定舍掉矜持。
画轴缓缓展开,淡淡书墨香袭面而至,一幅绢子面儿吴风山水呈现在丁禹面前。
画的是蓑笠翁孤舟独钓。
几丝垂柳,抄水乳燕,意境清远,深得闲适之道。
这画工,放到二十一世纪,比那帮沽名钓誉的大师画作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老先生笔力清奇,格调恢弘,必是名门之后。”
老头仰天打了个哈哈,撸着白胡子说:“老夫年少时随家父闯荡江湖,从泥瓦匠入手,后来走街窜巷箍桶为生。十五岁进专诸巷研习吴工苏片,虚度光阴七十三载,哪里是什么名家之后哦。”
听他语调,颇为自负,丁禹不动声色地瞥了他一眼。
好家伙,老头须发皆白,红光满面,腰板挺得笔直,如岳临渊。
尤其是他的眼睛,开阖处精·光四射,有若寒星。
一看就知道,这是常年修身养性的结果。
明清时,专诸巷是民间仿制书画古品的高手聚集地。象文徵明那样的顶尖高手,就是从专诸巷里走出去的。
别看工匠们衣衫褴褛其貌不扬,放到社会上,个顶个都是丹青高手。
踏破铁鞋无觅处,捡到大宝贝了。
因为没有出手,丁禹心里没有底,他耍了个心眼,把心目中的价位打对折说给老爷子听:“老先生,如果信得过我,这幅画卖到三百块应该可以。”
老爷子哈哈大笑:“五十足矣。闲散之人,岂敢奢求太多?”
“老神仙此话当真?”丁禹步步紧逼。
“此画交由你全权处理,老夫只取五十块,多出来的算作你的喜钱。”老者非常爽快。
丁禹不再客套,将画轴卷起来,对着老者鞠了个躬:“老先生稍候,我把自行车停在这里,麻烦老神仙代为照看。用不了半个小时,听我好消息。”
“但去无妨。”老头子大手一挥,示意丁禹速去。
丁禹抱着画轴,一步三摇走到园林门口。
三个照相的人叽里咕噜,一会儿一个人单独拍,一会儿两个人合影。
很显然,他们对这种名闻世界的园林很感兴趣。要不然这么热的天,谁愿意在门口拍这么多照片?
心里有了底,丁禹怀抱画轴闲庭碎步。
中年游客举着照相机,笑吟吟地跑过来打招呼。
“想请我帮你们拍照片是吧?”丁禹直接用RB语问他。
那男人托着下巴,脸上布满惊奇。
没想到眼前的年轻人能说一口流利的RB语。
标准东京口音,相比于他的鹿沼乡村方言,简直是贵族与乞丐般的存在。
“FM2的多重曝光功能还是挺不错的,附带机械自拍,十秒钟自动延时。”丁禹把画轴夹在胳肢窝里,从对方手里接过相机,非常老练地调节光圈快门。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单就这种手握相机的姿势,绝非一般人做得来的。
中年游客彻底折服,他说他叫增山由四郎,和媳妇儿带老父亲增山进阶出来旅游,顺便去看看他们投资的工厂。
他的眼睛里闪烁着兴奋和崇拜的光芒,追着丁禹问他是不是摄影家,还掏出派克笔和小本本请丁禹给他签名。
“都是过去的事了,以前给玛格南寄过照片。”
丁禹并没有理会增山由四郎的热情追捧,他眯着眼睛开始寻找光线,同时用标准RB语指挥增山进阶和增山由四郎的老婆站位造型。
增山由四郎跟前跟后,嘴巴里嚷嚷着卡帕和布勒松,以及森山大道的名字。
拍完照片,丁禹把照相机还给增山由四郎。就在照相机刚刚离手的时候,胳肢窝故意一松,画轴很自然地掉落在地。
丁禹弯腰去捡,增山进阶突然喊了声:“桥刀桥刀……”
老小子上钩了,好戏即将开始。
“增山老先生,还想去别的地方拍照片吗?”
“不不不,我想欣赏小先生的画作,可以吗?”
丁禹做了个请的姿势,白面女人像企鹅似的小跑过来,冲着丁禹鞠了个一百七十三度的躬,跪在地上卷起画轴。
增山进阶脸上的神情越发凝重,他眯缝着昏花老眼,盯着画面足足看了五六分钟之久。
老家伙一边看一边倒吸凉气,临了凑到他儿子耳朵边上低声说了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