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文德才,照顾三位小兄弟。”
听到娃儿们报信,村长杨同茂连口头禅都不说了。
关照大龅牙和小豁嘴照顾好城里来的同志,他在鞋底上敲灭烟锅子,领着人走出村委会。
他故意把“照顾”两个字说得特别重,还在小兄弟前面加了个“三”字,这让小豁嘴和大龅牙很不适应。
“牙叔,偷圣水的也是兄弟?”
“哪来那么多废话?让你照顾你就照顾。”
大龅牙狠狠瞪了他一眼,露出两颗兔子似的大门牙,冲着周建军他们做了个请的手势,推开村委会的后门,当先往外走去。
小豁嘴微微一怔,随即傻呵呵地笑了两声,鞠了个躬,请三位城里的同志哥先走,他自己跟在最后面。
虽然两个人态度谦恭,但是傻子都能看得出来,明显带着防备心理,跟押送犯人有什么不同?
丁禹想留下来听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被大龅牙和小豁嘴请到一户人家门口。
青砖小瓦,临河而居,门口晒场一尘不染。
西墙边上长着两棵歪脖子大柳树,离得近了,才发现两棵大柳树的根部紧紧地连接在一起,是棵典型的连理树。
褪色大门完全敞开,两层踏脚石在烈日下熠熠生辉,半尺多高的门槛磨得溜光水滑,一看就知道年代久远。
因为外面光线强烈的缘故,大门里面黑乎乎的。
不过小豁嘴眼睛好,隔着大老远冲着里面喊道:“月娘小姨,村长爷爷有事,我们把客人带到你们家喝茶。”
“进来吧,修文哥也来啦。”
银铃般的女声,凿裂炎热的空气,让人耳目为之一爽。
丁禹定睛一看,堂屋里摆着张绷架,有个扎着双麻花辫子的大姑娘低着头正在绣花。
随着应答声,那姑娘飞快地收好针线迎了出来。
“家里乱得很,让客人见笑了。”
绷架上的刺绣品基本上绣得差不多了。
点点红枫映翠竹,隐隐露出半边青瓦屋脊。
还有山中茅草屋,小桥连大江,惊起一滩鸥鹭。
层峦叠嶂,飞瀑流泉,好有仙气的杰作。丁禹不知不觉看得呆了,被周建军狠狠踩了一脚。
“姑娘问你话呢。”
“呃……好美的江山绿水图。”
丁禹不假思索地赞美道。
那姑娘的性格格外爽朗,她咯咯咯地笑了起来,掀开绿纱罩,取出五只小茶碗,拎着蓝青花大茶壶倒起水来。
“乡下人糊口的营生,哪值得客人夸奖。”
她麻溜地拉出长条凳,请三人入座用茶。
“我说的都是真心话,绣这样的作品需要多长时间?”
丁禹问道。
周建军在桌子底下踩了他好几脚,丁禹假装不明白,若无其事地拉开另一条长条凳坐了过去。
花心兔崽子,待会儿要你好看。
气得周建军掏出香烟,递给俞天恩,俞天恩摇摇手,他只能自己叼在嘴里。
“带过滤嘴的,高级香烟唉。”
小豁嘴吼了一嗓子,周建军抽出两根,分别递给大龅牙和小豁嘴。
两个人满脸喜色,把香烟凑到鼻子前面好一通嗅。
麻花辫大姑娘露出两排整齐的小牙齿,有点不好意思地回答说:“师父放的样子,照着胡乱绣的。这种远江秋水图,要是让我师父绣,三天就能出得来。”
丁禹大惊,起身走到绷架边上,仔仔细细端详许久,他竖起大拇指称赞说:“不得了,这么复杂的层次,三天就能绣得出来?”
没等大麻花回答,小豁嘴叼着香烟抢先说:“这有什么稀奇?月娘是我们村手最巧的姑娘,猪条他娘是她师父。不过你不能听她乱说,她是谦虚不好意思说,其实刺绣本领早就超过她师父了,这是猪条亲口告诉我的。”
“德才别瞎说,若论刺绣本事,我哪比得上师父?”大麻花急了,回眸瞪着小豁嘴娇斥道。
小豁嘴把大龅牙推到前面,让大龅牙说句公道话。
大龅牙吐了个烟圈没吐好,咳嗽了两声说:“这回你小子说的倒是实情,谁不知道大西村句月娘呀?一幅刺绣品,拿到镇上能卖五块钱呢。”
“五块钱?”丁禹差点惊掉下巴颏。
“五块钱不少了。”周建军没好气地说了一句。
小豁嘴立马兴奋起来:“就是,五块钱能买三条半勇士牌香烟,五斤猪肉还没有五块钱呢。月娘是我们村出了名的小能手,将来谁要是娶了她,那得多幸福啊。”
“小结生,一天到晚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大龅牙随手一个大头皮,抽得小豁嘴差点蹦到柱子上。
“别听他瞎说。”句月娘把大辫子甩到背后,拿了两把芭蕉扇出来,递给丁禹一把,周建军一把,随后又到房间里拿了把绢子面小团扇,递给一直没有说话的俞天恩。
小豁嘴警惕地瞄了大龅牙一眼,冲着他使了个眼色。那意思是往圣水里投毒的事情还没有了结,要不要给俞天恩这么好的待遇?
大龅牙没理他,他只能装作没看见,用大拇指和食指反捏住香烟,凑到嘴巴上抽了一口。
句月娘接着说:“也不是每幅都能卖到五块钱,象树叶、小猫、金鱼什么的,只能一块钱一幅。再说了,那是人家掌柜的看在师父面子上,才给我这么好的价钱。”
“别卖了。”
丁禹冷不丁说了一句,吓得小豁嘴烫到了嘴。大龅牙直接愤怒起来,他指着丁禹怒目而视:“什么意思?瞧不上我们家月娘的本事?”
“没有啊,我是说这么好的作品,五块钱一幅糟蹋了。”
“那你能出多少?我跟你说,别拿月娘消遣啊,你要是出了价不买,我余修文第一个饶不了你。”
眼见着就要剑拔弩张,周建军咳嗽两声,示意丁禹不懂不要乱说话。
哪知道丁禹接下来的话,直接把小豁嘴吓趴下了。
“两百块,有多少要多少。”
“啊?”
小豁嘴一个没注意,顺着柱子坐到地上,他抱着柱子傻傻地望着丁禹,哆嗦着小兔唇一个劲地抖。
不光大龅牙,就连俞天恩也屏住呼吸,目不转睛地望着丁禹。
“兄弟,玩笑开大了。呵呵呵,不算不算啊,我兄弟说着玩的。”
周建军起身打圆场。
“小子,有多少要多少是你说的。月娘!把绣好的东西统统拿出来。”
大龅牙得理不饶人,推着句月娘的肩膀,让她赶紧去里屋拿刺绣品。
“不了吧修文哥,这位小同志说着玩的。”句月娘扭了扭身子,让大龅牙不要胡闹。
“我是认真的,如果都是这样的水平,我出两到三百块钱一幅,有多少要多少。”
丁禹重复一句。
“月娘,进去拿!”
大龅牙火了,推着句月娘往里屋走。
“等等我。”小豁嘴从地上蹦起来,他指着丁禹说:“丁同志,这次圣母娘娘都帮不了你。月娘家别的没有,这样的刺绣品拿箩筐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