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建军把帆布包还给丁禹,里面还有一万两千七百块钱。
他说月底能收到施旺你公司的货款,印刷机的尾款只需要四千三百块就可以了。
剩下来的他二叔让他还给丁禹,并说大恩不言谢,有时间让丁禹去一趟鸿兴印刷厂,他二叔有事情要跟丁禹讲。
“什么事啊?弄得我心里面七上八下。”
丁禹把手搭在自行车右边的车把上,低着头沉吟道。
“还能有什么事?他想让你接管鸿兴印刷厂。”
“啊你们叔侄俩干得好好的,为什么让我接管呐?”
丁禹心头一跳,周洪喜前阵子已经跟他说过一次,怎么又提到这档子事情?
摸着良心讲,他丁禹从来没有觊觎过鸿兴印刷厂。对周家叔侄所做的一切,纯粹是感激之情加上敬佩他们的为人。
“你还是答应他吧,我二叔怕是没有心思开厂了。”
“怎么回事?是因为南门地主吗?”
周建军的一句话,让丁禹感觉到前所未有的严重性。
肯定出大事了,以丁禹对周洪喜的了解,他那种狠人,只要还有一口气,就不会轻言放弃。
印刷厂对于周洪喜而言,不仅仅是赚钱糊口。他曾经跟丁禹提到过,说他承包印刷厂的目的有两个。
一是替指导员完成未完成的遗志;二是做出世界领先的印刷产品。
一场战斗下来,整个连队就剩下他和指导员两个人。该死的子弹卡壳,让指导员命丧长津湖。
指导员入伍前是国营印刷厂的技术副厂长,发展印刷技术是他一生未遂的心愿。
“是不是南门地主威胁他了?”
见周建军不回答,丁禹追着问了一句。
昨天在文宝斋,听阿二头说南门地主的亲妹妹住在广济医院二十六年,都是周洪喜害的。
广济医院是精神病专科医院,这里面藏着什么恩怨?
周建军仰天长叹,问丁禹有没有香烟,点燃后吐了口长气说:“没有人威胁他,是他自己过不了当年的坎。”
“你知道吗?我也是昨天晚上才知道的。”
接连抽了几口香烟,周建军把他知道的说了出来。
事情要说到一九五零年,那一年周洪喜刚满十九岁,报名参军,部队整装待发。
火车站广场上锣鼓喧天,到处挂满了红色的横幅,前来送行的老百姓人山人海。
“洪喜,照顾好自己。家里不用担心,我不会让伯伯和婶婶受半点苦。”
未婚妻刘娟替周洪喜系好风纪扣,两个人是娃娃亲,双方父母都是打过小鬼子的老战友。
三年前刘娟父母亡故,周洪喜的父亲专程去山区把刘娟接过来,准备过几年给他们完婚。
谁料想战争突然打响,刚刚成年的周洪喜死活不肯结婚。
“爸,你和妈妈都是从枪林弹雨里走出来的老战士,这个时候你们觉得结婚合适吗?”
“小娟,我周洪喜这辈子只认你,等我回来,回来一定娶你。”
这是周洪喜出发前分别跟父母和未婚妻说过的话。
话里藏着的意思谁都明白,枪炮无眼,他不愿意耽误刘娟的终身。
“洪喜,我会一直等着你的,你必须回来娶我!”
刘娟的声音被人潮淹没,周洪喜双目含泪,隔着人墙敬了个标准的军礼。
就在这时,人潮把一个扎着麻花辫的姑娘挤了过来,那姑娘站立不稳,胸前挂着最新款的凤凰二零五照相机。
因为慌乱,她一下子抱住了周洪喜的脖子,粉嘟嘟的嘴唇印在周洪喜的腮帮子上。
二人同时大惊,周洪喜下意识地抱紧她。送行的人潮更加汹涌,一直将他们推攘到月台上。
“我叫陆小青。周洪喜,我记住你了。”
那姑娘出奇的胆大,刚刚摆脱拥挤的人群,立马调整镜头给周洪喜拍了好几张照片。
秋日朝阳映在她红晕未及消褪的脸上,犹如沐浴在万丈霞光里的青春女神。
从此之后,周洪喜每个月都会收到来自国内的信件,特有的梅花小笺,娟秀的字体,透着淡淡的茉莉花香。
整整七年,从未间断。
都是陆小青写给他的,从第一封开始就是爱情。
“这个陆小青够大胆的,你二叔艳福不浅。她就是南门地主的亲妹妹吧?”
“别打扰我说话。”
周建军武断地挥了挥手,他接着告诉丁禹,爱到极致是很可怕的。
听到他这么说,丁禹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
打算说点什么,又被他咽了回去。
就听周建军说:“陆小青给我二叔写了上千份信,二叔明确告诉她,他已经有未婚妻了。可是陆小青就是不听,说追逐爱情是她的自由,只要我二叔没有结婚,她就不会绝望。”
“从那以后,陆小青再也没有给我二叔写过信。二叔以为这件事情就这么过去了,没料想在他跟我二婶结婚当天,陆小青揣着剪刀找上门来。”
“啊?她不会做傻事吧?”
丁禹感觉到头皮发麻,这是什么人呐?她已经走上了爱的歧途。
“是的,拎着剪刀自杀来的。”周建军苦笑几声:“如果不是我二婶反应快,在我二叔的婚礼上就要闹出人命。”
“为了阻止陆小青自杀,二婶的虎口差点被剪刀剪断。到现在我二婶都不大能碰冷水,就是当年落下来的后遗症。”
“后来陆远峰……就是我师父南门地主。”稍作解释,周建军继续说了下去:“南门地主把他妹妹强行绑了回去,从此跟我二叔势不两立。”
“说起来更巧,陆远峰竟然是我二叔的高中班主任。”
“我二叔以为这件事情就这么结束了,去陆远峰家打听过好几次,发现陆远峰已经辞职搬家了。”
“从此再也没有听到过跟陆家兄妹有关的消息,直到三年前,不知道我二叔从哪里得来的消息,直接冲到文宝斋里把我揪了出来。”
“他那个时候还不知道南门地主就是陆远峰,只是听道上朋友说,南门地主暗地里倒腾文物,怕我跟着他步入歧途。”
“离开的时候在文宝斋门口遇到陆远峰,我二叔楞得跟冰雕似的。我也是在那个时候才知道他们俩认识,只是二叔二婶从来没有跟我说起过他们之间的恩怨。”
“二叔向陆远峰打听陆小青的事情,南门地主什么都没有说。”
“你是知道他的实力的,不要说在南门地区,放眼整座吴都城,连风头强劲的刀条都不敢惹他。”
“那一天二叔非常狼狈,我们是被南门地主的上百名手下强行赶走的。要不是陆远峰发话,大哥二哥非把我二叔活撕了不可。”
“大哥二哥?”丁禹问了一句。
周建军把抽完的香烟头弹到河里,他苦笑着说:“昨天你不是听见他们喊我三哥的吗?我曾经是南门地主手底下的三号人物,大哥和二哥都是元老,他们知道当年的事情。”
“陆小青性子烈,被她哥哥绑回去之后发生精神错乱。在广济医院接受治疗,到现在都没有好转。依靠大量镇静剂勉强续命,二十六年了,昨天我师父带我二叔去了广济医院,你说他老人家心里能好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