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鸡缸杯

虽说陆小青一厢情愿,但是周洪喜不能这么想。

退一万步讲,事情因他而起。人生苦短,能有几个二十六年?

眼见着陆小青人不人鬼不鬼,大好青春耗费在精神病医院里。从十七八岁的大姑娘熬成了四十几岁的中年人,周洪喜肝肠寸断,觉得对不起她。

好在妻子刘娟明事理,陪着他一宿未睡。

“你说我能睡得着吗?二叔一晚上抽掉三包烟,二婶陪他坐到天亮。现在最让人头大的,是三个月前陆小青的病情恶化了,成天象蛇一样缩在角落里,不吃不喝,只能绑在床上挂营养液维持生命。”

“这么严重?广济医院拿不出办法吗?”

“拿得出屁个办法。我师父二十六年没有把他妹妹生病的事情告诉任何人,昨天为什么带我二叔去广济医院?说明他走投无路,实在撑不下去了呀。”

“二叔想死的心都有了,昨天挨打都没还手。正跟我二婶商量,要去外地找名医呢。”

“大医院想不出办法,二叔准备去哪里找名医?”

丁禹脑子里闪过俞天恩的影子。

周建军抓了根油条塞到嘴里,他一边嚼着油条,一边含糊不清地说:“是我二婶想起来的,她说石柏渡春婶的疯病就是被民间神医治好的,那个神医叫做倪仁超,川中口音。”

丁禹的脑子里再次闪过俞天恩的身影:“俞大哥老家就是川中的,祖上世代行医,说不定认识倪仁超,我们先去问问他吧。”

说干就干,两个人回家换了摩托车。

顾不上吃早饭,跟梁倩菱打过招呼,先拐到西花街五十八号,把吴老爷子卖画的钱结算清楚,匆匆往天池村赶。

天池村距离城里差不多三十公里,出昌门过黑松林,一路往西都是田埂路。

足足用了两个小时,将近八点钟,总算开到藏北路上。路两旁一望无垠的大水田,郁郁葱葱的翠竹林已然在望。

“咦,那不是胖姨家儿子向小军吗?”

左边奓山公墓林子里闪出一道红影,距离太远,看得不是特别真切。

丁禹记得红背心,向小军昨天晚上穿的就是这件衣服。

“个兔崽子,死到这里作啥?”

摩托车拐了个弯,周建军加大油门冲了过去。

听见引擎声,那条人影迅速钻进林子。

周建军隔着林子骂了一句:“向小军,看见你了,赶紧给我滚出来!”

“嘘,声音小点你会死啊?”

红影从灌木丛里蹿出来,果然是向小军。

这家伙头上粘着毛刺,脸上膀子上布满了血印子,都是荆棘条拉出来的伤痕。黄军裤上破了两条大口子,跟叫花子没什么区别。

他说他是昨天夜里从藏书镇上逃过来的,有人在追杀他。

“兔崽子,没个正型。朗朗乾坤谁敢追杀你?又是一宿不归家,你想急死你娘?”

抬手一个大头皮,直接把向小军扇倒在地上。

向小军脖子梗梗着,抓了块石头爬起来拼命。

周建军拍着脑门子喊道:“来,放他过来,让他往老子这儿砸。”

“昏了头了向小军,属疯狗的啊?”丁禹赶紧跳下来托住向小军的手腕子。

“呸。说了你又不信。”向小军冲着地上啐了一口,瞪着周建军咬牙切齿低声骂道:“人家追着我砍了一夜,连你也来欺负我。”

“我特么这是欺负你?老子替胖姨清理门户。”

停好摩托车,周建军握着拳头走过来。丁禹赶紧夺下向小军手里的石头,同时把周建军推到一边。

“到底怎么回事?这么远你怎么过来的?”

向小军没有回答丁禹的问话,他摊开手掌问丁禹要了根香烟,吧嗒吧嗒抽掉三分之二,瞪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从裤兜里摸出个一点点大的彩色小瓷碗,摊在掌心里说:“说出来吓死你们,知道这是什么吗?”

“一宿不归家还特么嘴硬。”

周建军冷不丁推开丁禹,一只手掐住向小军的脖子,另一只手打横里一扫而过,把向小军掌心里的小瓷碗夺了过去。

“行啊你小子,这么好的玩意儿从哪弄来的?”

毕竟在南门地主手底下混过小半年,刚才视线被丁禹的身体挡住,现在一看之下,周建军大惊失色。

手中小瓷碗堪堪一握。

敞口,浅腹,卧足。

釉面光洁,瓷胎莹润薄透。外壁粉彩精绘,三只公鸡在花石草丛间奔跑觅食。

画面灵动传神,极具动态之美。

那几只公鸡神气十足,尤其是中间奔跑的芦花鸡,鸡冠高立如盖。

但见它怒目振翅,仿佛就要从瓷碗上跑下来,去跟前面的黄鸡争食。

“神宗时尚食,御前有成化彩鸡缸杯一双,值钱十万。”

丁禹也被眼前的场景惊到了。

这是大名鼎鼎的鸡缸杯啊,2014年仕伏比拍卖会,成交价达到了惊人的三点二亿。

“识货,现在还敢说我游手好闲吗?”向小军的态度顿时拽了起来,他指着周建军手里的鸡缸杯接着说:“别给我摔坏了,摔坏了你们赔不起。”

周建军冷哼一声,举起鸡缸杯,做了个摔出去的动作。

吓得向小军飞也似地扑过去,抱住周建军的胳膊说:“哥哥哥,我的亲哥哥。有人出两百块钱问我买呢,有气往我身上招呼,千万不要磕坏它。”

“没出息的小崽子,没见过钱么?明成化斗彩鸡缸杯,最起码五百。”反手一个大头皮,周建军指着小瓷碗底部的落款让向小军过来看。

“大明成化年制。”

碗底双青花勾线,方方正正六个大字。据说是成化皇帝亲手所书,见证了他和万贵妃的爱情。

“五百块钱不可能吧?建军哥,卖给你得了。”

向小军吓得舌头都要吐出来了,瞪着一双大眼睛,恨不得把周建军吃到眼睛里去。

“他没骗你。”丁禹招招手,示意周建军把小瓷碗拿过来给他看。捏着手里转了两圈,他指着缸壁上的图案说:“不过这只杯子不是成化年间出的。”

“啥?”

这回轮到周建军傻眼了,碗底落款写的清清楚楚,难道我看走眼了?

好歹在古董界混过,大名鼎鼎的鸡缸杯还能认不出来?

“你们看,首先这个图案不是成化鸡缸杯原型,成化鸡缸杯哪来这么多大公鸡啊?”

“再者油彩偏粉,粉彩是康熙年间才开始流行的,明成化年间粉彩工艺还没有成熟。”

丁禹招呼二人蹲下来,三颗脑袋挨到一起,开始剖析给他们听。

最后得出结论,向小军手里的鸡缸杯虽然不是明成化年间的正品,但是格调高雅,品相极好,很有可能是康熙或者乾隆朝的高级仿制品。

“那我还拼个什么命啊?”

听说不是明成化年间的鸡缸杯,向小军一屁股坐到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