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偏西,火辣辣的阳光从玉兰树的缝隙里透进来,穿过雕花窗格子,斜斜地落在文宝斋正堂里的大书桌上。
书桌上铺着赤壁图绢本短卷,陆远峰拿着放大镜,他阴沉着脸,坐在大书桌后面的太师椅上。
在他左边站立一人,此人四十多岁年纪,白面长身,目若朗星,一双丹唇宛若涂朱,唇色比女人还要娇艳。
金剪刀洪善长站在书桌对面,狗子和铁柱低着头,跟在洪善长身后。
“老二,你确定鸡缸杯是老三拿的?”
白面长身的男人淡淡地问了一句,他的声音听起来跟正常人没有区别,只是在说话的时候,右手捂着心口,偶尔便会皱几下眉头。
“建军亲口承认,在我面前,他不至于说谎。”
洪善长冷哼一声,他所站立的位置虽然谦恭,但是说话的语气里,明显带着很大的不快。
“老二你傻啊,他这么说你就信了?老三在门里的时间虽然短,可他不是不知道轻重的人。燕振国和张俊生明摆着奔我们来的,他盯上人家的车子,到底意欲何为?”
白面长身的汉子摇了摇食指,凭空戳了两下背转身去,很明显,洪善长的解释无法令人满意。
他是南门地主座下首席大弟子,人称白面霸王任志勇,跟随陆远峰打天下的元老。
当年在大漠舍生忘死,陆远峰中毒,手下人死伤殆尽。
任志勇背着师父,硬扛西北帮一百多人的轮番进攻,拼死护住南门地主,坚持到洪善长的到来。
昨天燕振国和张俊生携重礼拜访南门地主,在文庙地面上丢了东西,这让南门地主的脸面往哪里放?
尤其是那燕振国,不光礼重,还给陆远峰带来了千载难逢的大财路。
他可以通过特殊渠道,把流失在国外的文物弄进来,还能把国内的古董弄出去,实现双向流通。
京城燕家的人不是吹牛吹大的,从燕振国拜会南门地主的礼物就能看得出来。
可是洪善长不这么想,他总觉得燕振国明面上谦虚,实则骨子里看不起人。
要不是失窃的事情发生在自家地盘上,洪善长根本不会亲自出马。
于是他说:“大哥,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姓燕的有什么了不起?这些年没有姓燕的,我们还不是照样做得风生水起?”
“你呀你,让我说什么好?”
白面霸王绕过长书桌,走到洪善长面前接着说:“别只顾着打打杀杀,时代不同,需要换一种眼光看世界。在北方,京城燕家这块招牌就是最好的通行证。姓燕的主动结交我们,对文宝斋有百利而无一害。”
“那也没必要追根究底,我已经答应老三,这件事到此为止。”
洪善长的牛脾气起来了,气得白面霸王捂着心口,剧烈地咳嗽起来。
“大哥,我不是有意护着老三……”
“好了,什么都不要说了。”
白面霸王咳得喘不过气,洪善长慌了,上前扶着老大正要解释,被陆远峰沉声打断。
“我不管你们如何兄弟情深,总之一句话,从现在起,不要再让别人看文宝斋的笑话。”
陆远峰收好放大镜,他一巴掌拍在书桌上,站起身来往内厅里走。
“掌柜的……”
阿二头哈着腰从前厅进来,看见洪善长扶着任志勇,赶忙压低声音,望着陆远峰即将消失的背影低低地说了一句:“周建军和那个姓丁的小子来了。”
陆远峰的脚步并没有丝毫停滞,他从鼻孔里哼了一声,转过雕花门消失不见。
这几年,他已经逐渐放手,文宝斋的事务基本上都是白面霸王任志勇处理。
任志勇止住咳嗽,扶着椅背坐到太师椅上。因为剧烈的咳嗽,他的嘴唇越发红艳。
“大哥……我送你去医院。”洪善长焦急地说。
“老·毛病,一时半会死不了。”任志勇摆摆手,仰面出了口长气,示意阿二头把周建军喊进来。
“大哥,老·毛病又发了?”
刚刚迈入内堂,周建军便看出来异样。
自打从大漠归来,任志勇就落下了咳嗽的老·毛病。最初几年经常咳血,后来经过医治调理,血倒是不咳了,就是经常心口疼。
查了好多家医院查不出具体的毛病,但是周建军知道,任志勇的肺腑肯定伤了。
听到周建军相问,任志勇捂着心口摆了摆手。
“老二替你求情,我就不追究了。不过我要警告你,燕振国的背景深不可测,以后不要招惹他。”
“燕振国?到底什么来头?”周建军扶着任志勇问。
“京中收藏第一大家燕明东的独生子,还能有谁?”
洪善长没好气地说了一句。
“原来是燕明东的儿子?怪不得出手这么阔绰。”
周建军指了指书桌上的赤壁图绢本短卷,他虽然估不出具体价值,但是京城燕家拿过来的东西,定然不是凡品。
随后他把丁禹介绍给任志勇和洪善长,丁禹从帆布包里小心翼翼地取出鸡缸杯,双手捧着,放到任志勇左边的小茶几上说:“原物奉还,任老大多多赎罪。”
任志勇看都没看鸡缸杯一眼,望着丁禹淡淡地说:“小同志很眼生啊,对这种小玩意儿也有兴趣?”
“不不不,我对这种东西一窍不通。就是看它精致,顺手牵羊而已。”
“哦?”任志勇盯住丁禹的眼睛看了好久,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他接着说:“看不出来,这么正派的长相,也有顺手牵羊的习惯。”
“大哥,小禹以前当老师的,他就是一时兴起。这不是吉普车没锁门吗?嘿嘿嘿……”
周建军赶紧打圆场,没料想话没说完,就被任志勇打断。
“一时兴起?别人家的东西就能拿吗?”略微停顿,任志勇咳嗽两声,挥了挥手说:“我知道鸡缸杯不是你拿的,也不想知道你和老三究竟要护着什么人。总之以后不要在南门地界上做这种事,尤其不要在燕振国身上打什么主意。”
“任老大教训的是,感谢您手下留情。不过我和建军来文宝斋还有另外一个目的。”
“什么目的?”任志勇问。
“给大小姐治病。”
“你说什么?”
任志勇腾的一声站了起来,因为激动,他再次剧烈地咳嗽起来。
“建军,这人到底什么来头?”
金剪刀洪善长往前半步,犀利的目光犹如两把冰刀,射向周建军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