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七化工厂位于处州境内冥王山中。
原是二战兵工厂,后来倭鬼无条件投降,被当地政府改建成日用品化工厂。
小青砖厂房,占地面积极大,混凝土架构坚固异常。建厂将近五十年,仍然风雨无惧,如巨兽般屹立在群山之中。
当年处州大地震,引发冥王山超级泥石流。
这片厂房如有神助,泥石流滚滚而下,在厂门口自动改道,几乎是贴着墙角跟过去的,化工厂毫发无伤。
凡无用喜欢想当年,但却不愿意过多提及化工厂的往事。
他经常来厂里送粮油,每次卸完货之后,总要在广场东南角的小房子前面坐上半个小时。
“你们去吧,姓侯的如果还不待见,老头子敲断他的狗腿。”
按照老规矩,凡无用坐在小房子前面的石长凳上,冲着丁禹和周建军甩了甩手。
“好嘞,有您老托着,我们心里有底。”
冲着周建军使了个眼色,丁禹将一整包香烟放在石长凳上,举步往供销科办公室走去。
“老爷子怎么了?眼睛忧郁,好像藏着东西。”
周建军低低地问。
丁禹没有马上回答他的问题,走出去四五十步,他回过头来扫了一眼枯坐在石长凳上抽烟的凡无用。
“凡大爷不肯说,我们最好别问。一会儿见着侯科长,也不要摆架子。虽然汝大叔打过招呼,我们还是要凭真本事接单。”
“说得好像别人不知道似的,好歹我也做过业务副厂长,这点常识还是有的。”
“行行行,您是主管业务的副厂长,身经百战的盘溪玉蛟龙多聪明呐。这次接单以你为主,我负责助攻。”
“别呀兄弟,二叔交代过了,你主攻,我负责起哄。”
“起哄?”
丁禹停住脚步,回过头来望了周建军一眼。周建军拍着他的肩膀打了个哈哈,你小子跟我耍什么劲?留着力气对付侯登科去。
因为汝连成给侯登科打过电话,侯科长再也不敢像前几天那么不当回事情了。
汝连成是谁?五七化工厂的一把手,比厂长还要有权的书▪记。
汝书▪记介绍的供应商,他一个小小的供销科长有能力拒绝吗?
侯登科心里面不痛快,但是大书▪记的面子不能不给。
“二位莫见怪,前几天实在太忙,慢待二位莫见怪啊。”
“侯科长客气,这么大厂子,原料辅料都得您亲自过手,怎么能不忙啊?上次是我们不好,不辞而别,请侯科长恕罪。”
“哪里哪里?丁厂长谦虚。哈哈哈,汝书▪记拿回来的样品给我看过了。没想到,在江南一带,还能看到这么好的印刷质量。”
不等丁禹说话,他大手一摆,把抽了半截子的香烟架在烟灰缸的缺口里,从抽屉里拿出几张香皂包装彩带,两只手捧着,小心翼翼地递给丁禹说:“正有麻烦事找不到供应商,你们来,帮了我的大忙啊。”
接过包装带,丁禹没有觉察出什么,周建军轻轻地“咝”了一声。
“怎么?周副厂长瞧出什么来了?”
侯登科立马将注意力转向正在抽烟的周建军。
“侯科长,您这块大满版专色可以用四色替代吗?”
在彩色印刷里面,各部分的色彩可以通过两种途径达成。一种是专色满版印刷,另一种是采用网点印刷,利用品红、黄、青、黑这四种颜色搭配而成。
专色印刷里面,金色和银色最为讲究,印刷和调配起来的难度也就更大。
一来是各油墨厂家的色差问题,二来是印刷时的调色能不能准确。
听到周建军这么说,侯登科冲着他竖起大拇指:“行家,汝书▪记果然没有看错,这是帮了我的大忙啊。周副厂长给句话,这个专色蓝能不能印得出来。”
周建军接过包装带,从手提包里取出放大镜,找了个光线充足的地方,仔仔细细看了五六遍。
“印是能印得出来,就是不知道数量多少?”周建军一边研究彩带,一边低低地说了一句。
“五百张,先要五百张。”侯登科拍着桌子,兴奋地站了起来。
“五百张?”吓得周建军差点把放大镜扔掉。
开什么国际玩笑?
凯德宝胶印机每小时大版九千张,两指宽的长纸条,一版最起码六十模,五百张顶多九张纸,你让我怎么印?
“嗯,五百张,这是我们的新产品,正在试样阶段。”
侯登科假装看不懂,笑得比花儿还要好看。
“行,五百张就五百张。请问侯科长,什么时候要样品?”丁禹悄悄地踩了周建军一下,望着侯登科,笑吟吟地问道。
侯登科伸出五根手指头:“五天,五天完成样品校准,然后开始正式供货。这是新产品试做,正常量产的话,订单量会大幅度增加,可能在一万张左右。”
“行,那就这么定。侯科长,我们从外地来,路上还要不少时间。就不跟您客气,告辞了。”
“好好,谢谢二位,可帮了我的大忙了。”
侯登科笑得满脸开花,做了个请的姿势,恭送二人出门。
“留步,侯科长。”
简单客套几句,丁禹和周建军大踏步往广场东南角走去。
“这特么不是寻开心吗?五百张怎么印?油墨没跑匀,纸就过掉了。”
周建军一边走一边发牢骚。
“五百张怎么了?五百张也是机会。”
丁禹故意气他,其实傻子都知道,印刷品就是跑量,像这种小尺寸彩印条,做一千张和做一张的成本几乎是一样的。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五百张就当打样倒也罢了,他说正式量产才一万张,一万张怎么做呀?”
周建军果然火了,这种彩条,就算五分钱一张,一万张只有五百块钱。抛去调色浪费的纸张和油墨,基本上就是亏本。
“哈哈哈,亏本的生意就不是生意了?”
丁禹杵了他一下,指着正在仓库门口卸货的小卡车让他看。
“看什么?人家送的是纸板箱,跟我们彩印有什么……唉,不对劲,那几堆大纸包是什么东西?”
话没说完,周建军突然换了个话题,指着纸板箱边上的七八只木栈板问丁禹。
“你说呢?年纪轻轻变成睁眼瞎了?别告诉我,大纸包上贴的东西你不认识。”
两连问,问的周建军没了主意。他从手提包里掏出侯登科给他的小彩条,手搭凉棚恨不得立马跑到仓库里去。
“急什么?能不能沉住气?”
丁禹从周建军手里抢过小彩条,塞回到手提包里,拉着他走向凡无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