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后丁禹才知道。
黄新宏老医生原来是俞老爷子的记名弟子。
俞伯谦号称一指断阴阳金针鬼见愁,其实这个外号可以一分为二。
一指断阴阳,说的是俞伯谦独有的切脉手法。
金针鬼见愁,讲的是金针渡穴。
俞天恩少年时,对爷爷见死不救、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行为极端不满,所以在医学上并没有跟爷爷有过深层次上的探讨。
后来自行钻研,但是自始至终不敢使用金针。
倒不是因为金针昂贵,而是这种材料柔软有余,韧性不足,没有一定的窍门和功力,进入人体后容易折断。
但是黄新宏不同,虽然他自称是俞老爷子的记名弟子,但是在年龄上只比俞伯谦小了两三岁。
俞伯谦曾经跟俞天恩提起过,说你小子不肯跟爷爷学医,想当年人家抱着金条求爷爷学医,爷爷不一定教呢。
那个抱着金条求学的人就是黄新宏。
黄家祖上几代为官,连年积累,资产颇丰。
传到他这一辈,七房独一子,更是宝贝得不得了。
想当年可是挥金如土的豪门公子哥。
攻打吴佩孚的时候,黄新宏有幸结识俞伯谦。
得知俞伯谦医武兼通,他便萌生了拜师学艺的念头。
关系托到李济深那里,俞伯谦没有答应。
一来看不起粉面油头的公子哥,二来是黄新宏的资质不够。
所以俞伯谦经常跟孙子说:“你啊你,千载难逢的资质,偏就不肯从医练武,实在是暴殄天物。”
不过俞老爷子没有放弃,从俞天恩出生起,他遍走蜀山,采撷各种各样的珍稀药材给孙子洗练筋骨。
别看俞天恩文弱,抗击打的能力不是一般人可以与之相提并论的。
就拿大西村囚禁他的事情来说,两根粗麻绳把他捆得跟粽子似的,还不是被他挣脱麻绳逃了出来?
在冥王山为了救丁禹,俞天恩跟燕振国和祁玉拼命。
被祁玉打成猪头,第二天照样恢复。
诊过楚秀君妈妈的脉象,俞天恩已然胸有成竹。
一指断阴阳可以用别的方法替代,但是这淋巴瘤必须金针渡穴才能导邪归正,引流归田。
银针不行,稍有不慎,容易刺破胞壁,引发肿瘤急速扩散。
尤其楚秀君妈妈的肿瘤结生在股/沟处,扩散到脾肾,大罗金仙都无力挽回。
当年俞老爷子没有接受黄新宏的金条,倒是把这手金针渡穴的本事毫无保留地传给他。
“行不行,就看你的造化吧。有些事,不是持之以恒就能够解决的。”
这是俞伯谦当年的原话,黄新宏时时刻刻铭记于心。
为的是鞭策自己,练成金针渡穴,让俞老爷子不要老是瞧不起他。
要知道,公子哥的粘性通常都吃很足的。
黄新宏把追赶名门闺秀的粘性用在了苦练金针上。
几十年如一日,坚持不辍。
终于在他七十五岁生日那天水到渠成。
可惜已经打听不到俞伯谦的消息。
然而他令他喜出望外的是,俞老爷子竟然一直在暗中观察他。
连他练成金针渡穴,治好了几个病人,都一清二楚。
托着楚秀君拿进来的纸条,黄新宏老泪纵横。
“师父,六十年过去了,您老人家还是不肯收我为徒吗?”
老头是个死脑筋,当着楚秀君的面,向南跪倒。
趴在地上喋喋不休地呢喃。
苍髯皓首,无风自颤,看得楚秀君跟着他哭泣。
“咳唉,这是何苦……”
望着眼前一幕,站在走廊里的俞天恩为之动容,让丁禹去把药箱拿来。
真是麻烦,早知道俞天恩和黄新宏有这层关系,完全没有必要遮遮掩掩。
跑回廖师傅的病房,丁禹拎着药箱子飞奔。
不小心和迎面而来的张志勇撞了一下,药箱子砸在墙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张志勇扫了他一眼,微微颔首,错身而过。
看他心事重重,应该是惦记着未婚妻母亲的病情。
“喂,楚秀君她妈妈换病房了。”
“换去哪里了?”张志勇回过头来,他的脸上闪过一丝诧异。
“换你妈比,让你打我,让你打我。”
没等丁禹回答,在病房里来回踱步的廖师傅猛地冲了出来。
就听他狂吼一声,抄起手里的盐水瓶,照着张志勇的脑袋一通猛砸。
想都不敢想,要想阻止已然不及。
平时老实巴交的廖师傅一反常态,手上滴血,抓住玻璃瓶的碎瓶口,迎着张志勇当面便刺。
“廖师傅住手!”
幸亏丁禹反应快,一个箭步跳过去,托住廖师傅的手腕子。
“放开我,我老婆还在家里躺着呢,是他毁了我的家,我要杀死他!”
五六个医生护士围上来,七手八脚,把廖师傅摁在墙壁上。
“间歇性癫狂,脑震荡后期反应,打针。”
“噗”
一针扎下去,廖师傅的身体逐渐软乎下来。
丁禹憋住不笑,他心想:让你欺负老实人,恶有恶报。
跟神经病有什么好理论的?
心里惦记楚秀君,张志勇捂着脑门子上鸡卵子似的大包,冲着丁禹挥挥手,那意思是赶紧带我去见我丈母娘。
谁理你嘛好,老子又不是你们家的佣人。
丁禹没理他,跟医生打招呼,让护士们好好照顾廖师傅,说他回头再来。
纵使心里面一万个不乐意,张志勇只能忍着。
等到丁禹吩咐完毕,跟着他走进楚秀君的病房。
“你进来做什么?”
张志勇冷冷地问。
很明显,上午追车打人的事情不可能一时半会过得去。
尤其宫廷生,据内线消息,施旺你要把更多订单发给鸿兴。
加上婚礼一推再推,张志勇的心情非常不好。
“我进来做什么?楚老师,你跟他说。”
一句话,把丁禹的脾气勾起来了。
这特么什么人?活该廖师傅打你。
看见张志勇满身狼狈,楚秀君赶忙跑过来。
挽住张志勇的胳膊,把他拉到走廊里。
将母亲确诊淋巴癌,请俞天恩和黄老给母亲治病的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女人满眼关切,她摸着未婚夫的手背,问他怎么了?怎么会伤得这么严重。
衣领子上还有碎玻璃渣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没事,妈怎么会这样?要不去京城吧,我让燕振国安排一下,吴都的医生不靠谱。”
“不靠谱?”
黄新宏面色一沉,老头八十多岁,耳不聋眼不花,腰板挺得跟标枪似的。
吓得楚秀君赶紧鞠躬赔礼,把张志勇拖出去。
“现在的年轻人,不像话。”
黄新宏骂了一句,忽然意识到不对,拉着俞天恩的手,哈哈笑道:“不包括你们俩,你们都是好样的。”
“不碍事,这样的病人家属见多不怪。”
本事大的人不一定情商高,俞天恩就是这样的人。
一句话说得楚秀君她爹的脸上好一阵红。
就见俞天恩打开药箱,从里面拿出三本线装的枯黄册子,递给黄新宏说:“其实当年爷爷不是不想教你,他说习医之人需要打磨,而且你们俩差不多年纪,收徒之事只是个形式而已。”
“这是给我的?”
黄新宏颤抖着手,扶着病床的栏杆站立不稳。
这可是老俞家不传之秘,川蜀名门,窥一豹惊为天人。
“是啊,借给你看。”
“师父他老人家知道不知道?”
“借给你看的,看完了还给我。”
俞天恩笑嘻嘻地说。
老头双手连摇,摇得比拨浪鼓还快。
“万万不可。天恩你赶紧收回去,老头子没有这份福气。”
“拿着吧,既然拿出来给你,说不定是俞老爷子的意思呢。”
丁禹插了句话。
黄新宏立马转过身来瞪着他。
“我就说说,反正这些书我都看过。”
“你待怎讲?”
老头火了,一把抓住丁禹的胳膊,摆出一副随时随地跟他拼命的架势。
因为他的动作过大,不小心把俞天恩的药箱踹翻了。
就听到“啪嗒”一声,一块黑黝黝黄橙橙的青铜老虎掉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