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西斜，天气还是那么热。
擦了擦额头的汗，陈航把最后一网小龙虾装进桶里。
张莹在一旁把个儿小的扔回水里，大的留下。
“平均十一、二只一斤，这里四桶，差不多八十斤？”
陈航掐着手算收入：“那就能卖一百六啊，再加上啤酒、花生、毛豆，今天一天没准能赚两百五！”
“你想得挺美！都不富裕，未必就有那么多人舍得买着吃。”
张莹择了根水草正好弹在陈航的脑门上，像一缕绿色的刘海耷拉下来。
“好你个张莹！”
背着手，坏笑着靠近：“哈哈，咬你，咬你！”
陈航突然从背后拿出一只王八，递到张莹面前。那王八刚好弹出了头，张着嘴，吓得她一屁股坐在泥里。
“陈航！你别跑，看我怎么收拾你！”
她从地上爬起来，撒着脚丫子追了上去。两只拖鞋全都丢了出去，硬是没打中一下。
两人你追我赶，绕着水沟跑了好几圈，累得气喘嘘嘘。
“哼！”
张莹恼了，往地上一蹲，抱着肩膀，头扭到一边，咬着嘴唇。
陈航见状，慢慢走到她身边：“老婆……”
“哼！”张莹换了个方向，不去看他。
“老婆我错了！”
陈航把王八举过头顶，跪坐在张莹面前。那模样滑稽又搞笑。
噗呲，张莹一下没忍住，笑出了声。
“咳咳，本宫大人有大量，不跟你计较了。平身吧！”
“嗻！”
陈航嬉笑着站了起来，赶忙去扶张莹：“娘娘，小的把这王八炖了，给娘娘补补身子可好？”
张莹听言，笑得前仰后合：“你没完了，赶紧的，天要黑了！”
两人拎起桶往回走。
“老婆，你是喜欢清炖，还是红烧？清炖吧，有营养。”
“哪有时间炖它？卖了吧！能卖好几十吧？”
“不卖！必须炖了给我老婆补身子，让她给我生个大胖小子！”
张莹脸一红：“你怎么知道是小子，万一是丫头呢？”
“丫头？丫头好啊！咱两农村户口，先生的是丫头，就可以再生一个儿子。那我就儿女双全啦！”
看着他傻乐的样子，张莹也笑得合不拢嘴。
幸福的甜蜜在两人心中漾开……
夏天的雨，说来就来。
铁棚子被大风吹得轰隆隆的响，仿佛随时都会被掀翻，扯烂一样。
已经卤了一大锅的虾，热气很快被风吹没了。桶里的那些小龙虾，一压一闷，也死得差不多，不能再用了。
夫妻俩听着哗啦啦的雨声，愁上心头。
“这怎么办？今天没办法摆摊了。”张莹看向陈航，眼里是难以言喻的失落。
“没事，船到桥头自然直！”
陈航揉揉张莹的后背：
“东西不能浪费了。咱们把虾尾剥下来，卤好，明天不下雨了，咱们卖虾尾。”
风雨中，夫妻俩忙碌着。
没有冰箱，要保证小龙虾不会坏，只能采取无菌处理的办法。
活了两世的陈航明白，食物变质是细菌滋生导致的。只要隔绝细菌滋生，食物就不会坏。
他把卤水重新烧开，起到杀菌的效果。然后将锅盖盖好。
为了密封性，他又找来床单和绳子，把整口不锈钢锅绑严实。
“这样真的不会坏吗？”张莹还是有些担心。
“试试吧！咱们又没冰箱，万一坏了，就坏了吧，反正也没花多少钱。”
陈航没法跟妻子解释细菌什么的，毕竟在妻子印象中，他的学历仅仅是会写自己的名字而已。
天色已经全黑，夫妻打着手电筒，躺在狭小的床上。
外面雷电交加，大雨倾盆。屋里滴滴答答，小雨下不停。狂风中摇曳的铁皮小屋，一如茫茫人世中的夫妻二人，渺小又无助。
天亮时，大雨才停。
推开
房门，放眼望去真的是一片汪洋。他们的菜地没了！
还有一亩多地的青菜，几千斤，多少也能卖百十块钱。
辛苦了几个月，现在水一泡，全没了。叫人怎么能不心疼？
看着张莹红了眼眶，陈航把她抱在怀里：
“没事、没事。钱没了，再赚就是了。等水退了，咱们去找魏哥商量商量，会宽限我们两天的。”
“嗯，明白。”她点了点头，想着煮个面条，给两人做点早饭吃，一回头，看见堆在墙角的几十斤煤全都瘫成了黑泥。
情绪一下没控制住，眼泪夺眶而出。
张莹蹲在地上，脸埋进膝盖里，无声的掉着泪。
陈航看在眼里，心疼极了。
他能明白张莹的委屈和心酸。一场雨而已，就能让他们几乎一无所有，而夏天，这样的雨不知道还有多少？
他把妻子拥进怀里：“会好的，相信我！咱们一定能住进正经的房子，多大的雨都不怕。”
张莹把脸在膝盖上蹭了蹭，抬起头，一双还带着泪水的眼睛，亮闪闪的。
“嗯，我相信你，老公！”
她笑了，笑容灿烂又美好。
大半个白天，夫妻俩在床上玩着扑克牌。从“拖拉机”玩到了“起五张”，两个人能玩的牌种，玩了个遍。临到下午的时候，水终于退了，路，显露了出来。
夫妻俩推着三轮车走出泥泞的小路，去找地主魏大哥说明情况。
对方听了后，同意缓他们几天。同时让他们去城区的几家饭馆，帮忙拉一下潲水喂猪。
“我腰扭了还没恢复，你们刚好也没什么事儿。帮我去一下，到了饭馆，报我魏幺的名号，他们就知道，好吧！”
魏大哥拍拍陈航的肩膀，并不像可以拒绝的样子。
成人的世界，就没有什么事情是容易的，人家不可能白白对你好，陈航很明白。
“没问题，我们现在就去！”他笑着答应了。
去的时候，陈航骑着自己家的车，载着卤虾尾的锅走在前面，张莹骑着魏大哥家的三轮车跟在后面。
越往城区走，马路越宽，小车越多。夫妻俩的穿着打扮，加上脏兮兮的三轮车，在车流不息的城市里，显得格格不入。
来到饭馆时，还没进门，就被服务员推着肩膀抵了出来：
“拉潲水怎么能走正门呢，后面、后面，走后门！”
陈航左瞧右瞧，也没找到后门在哪。只看到梧桐树下，脸被热得通红的老婆。
他捏了捏拳头，还是硬着头皮跑去找服务员问路。
十多岁的半大小子很不耐烦：“往前走，第一巷子左拐！”
陈航歉意的朝张莹笑了笑，两人骑着三轮车来到餐馆的后门。
此时，后厨正在为晚上的生意做准备。见他们来了，也就随口问了句，知道是来拉潲水的，就没管他们了。
陈航一边替换潲水桶，一边观察，发现这家餐馆也在卖小龙虾。
于是他找到一个看上去像主厨的人，递上了根烟：“我有几十斤小龙虾虾尾，师傅要不？卤好的，便宜卖！”
胖胖的厨师上下打量了一下陈航，接过烟：“你是魏幺什么人啊？”
陈航脑子一转：“我是他外甥。”
胖子点点头：“虾尾在哪呢？”
陈航指了指三轮车上的不锈钢大锅：“卤多了，冰箱放不下。您看要吗？”
胖子瞧了他一眼，面露不悦：“你得让我看看东西，才能决定啊。”
陈航有些为难，这锅盖一打开，虾尾就会开始坏。
他思索了片刻，还是把绳子解了，打开锅盖。
卤香飘了出来，胖子鼻子动了动，没说话。找了个漏勺，捞出几个虾尾，放嘴里嚼了嚼。
“呸，泡久了苦。”
看着胖子的模样，陈航心里清楚，这是在找由头压价。
“您真不愧是专业的，这舌头就是灵。这么点苦味儿，您有办法压得住不？”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胖子得意的仰仰下巴：“压肯定是压得住，就是多费点儿功夫。”
他看向陈航：“说吧，怎么卖？”
“您对这行熟，您说呢，别让我太亏了就行。”
陈航堆笑，又递给他一根烟。
“唉呀，本来是不想要的，看在你是魏幺的外甥，三十，我全要了，卸下来吧。”
满满一大锅虾尾，四五十斤，张莹实在不忍贱卖。
陈航笑着拍拍她的手背，示意她稍安勿躁：“好咧，现在就给您卸货。”
……
收了钱，张莹显得闷闷不乐。抬眼却没看见陈航的影子。
她一个人推着两辆三轮车，站在饭馆后门口，四处张望。
只见陈航手里捏着两个花花绿绿的小锥体，笑嘻嘻的跑了过来：
“给！”
“这是什么呀？”张莹接过一个，触手冰冰凉凉的。
“是冰淇淋蛋筒！”
“啊？”张莹睁大了眼睛：“就是电影里，外国小姐吃的东西吗？”
陈航替她撕开包装：“快吃，一会儿化了。”
“唉呀，你怎么就给撕开了？这得多贵啊？”张莹满眼的心疼。
陈航把她搂在怀里：“不贵，别人吃得，我们也吃得。以后老公还会给你买更好的，放咱自己家的冰箱，想吃就吃！”
张莹看着他，笑得无比的甜蜜。她把蛋筒放嘴边轻轻舔上一口。
“甜吗？”
张莹一双眼睛笑得像两轮弯弯的月亮，重重的点了点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