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高高升起时,睦和堂终于恢复了宁静。
顾黎昭根据众人的不同伤情,开了不同的药方交给下人去抓药,又亲自给尘绾几人敷了药,确认他们没有性命之忧,这才松了一口气。
叶氏找过来的时候,顾黎昭正跪在佛案前,双手合十,虔诚祈祷。
这一把,她赌对了,也赌赢了。
但愿外祖父看在她事出有因、看在她想要自救和救人的份儿上,不要怪罪她这个外孙女胆大包天,扰他清灵。
叶氏在她旁边的蒲团上跪下拜了拜,而后长叹一声。
“说说吧,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顾黎昭故作不解:“母亲问的是……”
“牌位泣血,历来只是传闻,却无人亲眼见过。母亲虽然年纪大了,也愿意信奉神明,但还不至于老糊涂。你跟母亲好好说说,日后再遇到什么麻烦,母亲也好帮你。”
叶氏神色凝重,语气认真,顾黎昭见状,心知此事瞒不过她。
叶氏只是不善与人争辩,但却并非愚钝无知,身为叶老长女,她自幼受到良好的教导,六艺八雅样样精通。
只是这些年她身体欠佳,又受尽顾鸿和江瑶的磋磨,才变成如今这软弱性子。
“母亲,对不起。”她朝叶氏俯身一拜,“这一切都是女儿的错,是女儿中途反悔,不愿嫁安王为妻。”
“可女儿也知道,这桩婚事乃圣上御口钦定,凭我一己之力根本无法抗拒,只能先行逃走,再另寻解决之法。”
回想起昨晚发生的事,顾黎昭有种恍若隔世之感。
当时她因为精疲力竭,险些昏倒在叶府门外,好在外出寻她的叶鸣舟回府,发现了她。
顾黎昭这才从叶鸣舟的杨副将口中得知,自从得到她发疯走失的消息,叶鸣舟便一刻也没歇着,满城搜索她的下落。
一整天,滴水未进,粒米未食,任谁也劝不住。
历经一世生死,亲人重逢,顾黎昭心中有万般思念和委屈,扑进叶鸣舟怀里哭了良久。
叶鸣舟战场上铁面无情,面对顾黎昭却是手足无措,好声好气哄了好一会儿,才让她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
当他听到顾黎昭说不想嫁给谢景昀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谢景昀有问题,当即问也不问,大手一挥。
“不想嫁,便不嫁。有舅舅在,谁也不能勉强你。”
顾黎昭问他:“舅舅就不问我为什么吗?”
“舅舅相信你,你这么做肯定有你的缘由。你想说,舅舅便听着,你不想说,舅舅便什么都不问。”
顾黎昭闻言鼻子又一酸,刚刚止住的眼泪又一次夺眶而出。
还好,她的亲人都还在,这一次,她绝对不会再让她所爱之人受到伤害!
当晚,二人便去了一趟国安寺,与住持无止聊了许久,最终在他的帮助下,顺利解除婚约。
叶氏听完顾黎昭的话,惊愕了好半晌。
“无止大师身为方外之人,竟愿意为你去说谎。”
顾黎昭垂首敛眉,有些事她并没有如实告知叶氏,有些秘密,除了她和无止,不能让第三个人知晓。
昨夜她去见无止,只跟他说了三件事。
一则,无止的出生地与亲生父母。
二则,国安寺香堂里,每天晚上给所有牌位明烛奉香的顺序。
三则,五年后,国安寺会因为不满登上帝位的谢景昀的怠政,触怒君王,被谢景昀灭了全寺。
这三件事,第一件是她上一世从皇室秘辛里所得知,无止原是皇室血脉,是谢景昀祖父的兄弟。
第二件,是她以贵妃之身在国安寺为国祈福时亲眼所见。
第三件事,则是她上一世亲身经历,当时她曾极力劝阻谢景昀,却毫无作用。
无止虽不信鬼神之说,却一眼看穿顾黎昭身世不凡。
他对于自己的命数可以看淡,可以顺应天时,但无法眼睁睁看着国安寺、看着大晟国运毁于谢景昀之手。
为了大晟,他宁愿做佛门的罪人,破戒助顾黎昭解决此事。
顾黎昭回神,找了个看似合理的解释:“听说外祖父还在时,曾救过无止大师的命,想来他是为了报外祖父的救命之恩。”
叶氏将信将疑,却又想不出其他可能:“也罢,不管怎样,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顾黎昭迟疑:“母亲也不问我为什么突然改变心意吗?”
叶氏淡淡一笑,抬手扶过顾黎昭的额头:“你舅舅说得对,你这么做肯定有你的缘由。”
“之前,母亲只顾自己诵经拜佛,对你关心太少,竟是从未仔细问过你与安王之间的感情,让你小小年纪就要自己做主,最终会错了情意,险些嫁错了人,是母亲对不起你。”
顾黎昭鼻子一酸,用力摇摇头,之前所感应到的叶氏喝下毒药,孤零零死去的画面又一次浮上脑海。
“母亲,你对父亲……还有感情吗?”
叶氏愣了一下:“为何这么问?”
“父亲和江氏的事,我都知道。当年父亲为了攀上相府,不惜抛妻弃子,却又在与母亲成婚后,将原配妻儿接回府中,一家人其乐融融,却对母亲日渐疏离。”
顾黎昭有些迟疑:“其实……母亲心里应该也明白,父亲心里真正爱的,只有江氏……”
“这是我们长辈之间的事,你就不用操心了。”叶氏温和一笑,委婉地打断顾黎昭。
“母亲就没想过离开父亲,过自己的生活吗?”
“离开?”叶氏怔了怔。
“是,离开父亲,离开相府,离开这个困了你一辈子、磋磨你一辈子的地方。”
顾黎昭握住叶氏的手,定定看着她,一字一句道:“母亲,你与父亲和离吧。”
叶氏神色骤变,惊愕地看着顾黎昭,须臾,她渐渐冷了脸色,松开顾黎昭的手,转向佛案拜了一拜。
“这样的胡话以后别再提了。”
“母亲……”顾黎昭不死心。
她不能让叶氏继续留在相府,不能看她重蹈覆辙,死在顾鸿和江瑶母女手里。
“我是相府夫人,是你父亲八抬大轿、明媒正娶的妻子,我不会离开这里。”
叶氏语气平淡且坚定。
“昭儿,我知道你不喜欢你父亲,也不喜欢这相府,没关系,等以后你觅得良缘,迟早会离开这里的,这一次母亲一定替你好好把把关。”
顾黎昭闻言,心知眼下是劝不动叶氏了。
也罢,从今以后有她陪在叶氏身边,那些人断不敢再像上一世那样下手,她还有时间,可以从长计议,慢慢劝说叶氏。
“对了。”叶氏突然想起了什么,“那位沈王爷,虽然他说从未与你见过,可是母亲总觉得,他今日所作所为,分明就是要替你出头,他为什么要帮你?”
“他……”顾黎昭也很想知道这个问题,“可能他不是想帮我,他只是想借此机会与舅舅结个善缘。”
“母亲也知道,他们这些皇亲贵胄,最喜欢结党攀附,广结善缘。”
叶氏将信将疑地点点头,终于没有再问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