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鹿打断了施刑的人,负手站在刑架前。
符九儿被绑在架子上,从前美得似谪仙的小倌如今蓬头垢面一身血污,像只奄奄一息的困兽。
逐鹿还不至于同情一个杀人犯,只是上前调松了束缚他的绳子,让他的伤口不至于被紧紧攥住。
“除了蒋六,当年的贪污案中你还做了什么?”追逐鹿一手握住他的脖颈,强迫他仰起头来。
一张满是血污的脸早已没有了原来的样子,符九儿闭着眼,没有出声。
他的嘴比逐鹿想的要严许多,原本他还以为一个青楼小倌也不过是一个贪慕虚荣又贪生怕死之人,没想到从进来到现在硬是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你真的以为我们不会杀了你吗?”逐鹿加重手上的力道,恶狠狠道。
符九儿不住地翻白眼,嘴里却道:“那便杀……”
“你以为不松口,皇后就会想法子将你救出去吗?别天真了。”逐鹿继续道,发现符九儿脸上的表情有了松动。
“皇后现在只希望你能早一点被斩首,免得泄露了她的秘密。若不是有我们王爷,你早已经被赐死了。”
逐鹿的手跟着放松,符九儿勉强睁开眼看他,勾了勾嘴角,仍是不出声。
一幅任人宰割的模样。
逐鹿拿他没办法,只能气急败坏地松了手,又将绳子束得紧紧的。
若是两个时辰后他再不开口,他不想办法将人带走,恐怕宫里的人就要亲自来取他的小命了。
逐鹿越想越生气,最后也只能在门外候着。
…
另一边,北淮王府。
大夫在房间中已经不知道待了多久。
元琛还在门口等着,眼前传来一阵眩晕,他弯下腰感受到心脏传来的一阵阵疼痛,几瞬之间冷汗就布满了额头。
“哎哟!王爷!”廖管事看着胆战心惊,忙上前将主子扶住,身后的奴婢也纷纷上前。
元琛撑着廖管事的手,弯腰剧烈地咳嗽起来,鲜红的血色沿着嘴角流下。
恰巧此时身后的房门被打开,几个大夫满脸疲倦地走了出来。
元琛听见声音立刻对众人摆了摆手,又抬手用袖子擦掉嘴角的血迹,随后踉跄着转身。
“王爷……”几个大夫看他神色不对想要劝住。
“无妨。”元琛喘了口气,自顾自地迈步走了进去。
张大夫在几位同僚中医术最为高明,从前在太医院工作,因为受过元琛的帮助才来北淮王府当府医。
陈幼吟仍然面无血色地在床上躺着,双眼紧闭,像一只没有生气的瓷娃娃。
元琛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走到一旁的椅上坐下,才道:“王妃如何了?”
张大夫眼下留着两团乌青,斟酌着话语道:“回王爷,王妃身上伤口诸多,伤得又重。如今性命是无碍了,但有无留下后遗症……就不好说了。”
他尽量挑了温和的话说,毕竟几个府医也不敢担保受了这样重的伤后病人醒来还能什么事情都没有,他们医术是好,却也没到活死人、生白骨的地步。
行医多年,有些事情还得看自己的造化。
如今,只望王妃能顺利醒过来。
元琛听后点点头,没再为难人,张大夫的能力他清楚,既然已经开口,那便是能醒过来。
叫几个下人将张大夫送走,元琛起身走到床边坐了下来。
几日不见,陈幼吟的脸已经肉眼可见地瘦了许多,苍白如纸,看不出一丝生气。
许是因为周身的疼痛,连昏迷都紧皱着眉头。
元琛心中一痛,想要伸手为她抚平。
他将又手抬起,看见上面沾染的血迹时愣了一瞬,手指有些颤抖,最后没有动床上的人,只是轻轻帮她将被子盖好,目光落在陈幼吟的面上,心情复杂。
掌心的血迹已经凝固,怎么擦都擦不掉,元琛苦笑着,喃喃道:“我果然是太自私了……”
明明知道自己命不久矣,身边又危机四伏,还是抱着……我们会相爱的幻想,将你绑在身边。
“王爷手上沾了这么多鲜血,有恶报也是应当的。”
她的话不错,自己是该有恶报,恶报也从未远离过他,所有的恶报一定都要落在他一个人身上才好,只让他一个人痛苦难捱。
房中的时光流逝得很快。
陈幼吟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一遍遍地梦回母亲,梦回她还在的时候,每逢节日都会亲自给穷人施粥。这样温柔美好的人,却死在了央国最冷的冬季。如果说母亲的死对小幼吟来说是一场地震,那么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她都活在一场场余震里,时间会冲淡痛苦却不能消除痛苦。
梦中的自己在见到母亲同自己挥手道别后,小幼吟拼命地向前奔跑想要追上她,伤心到了极点却无法发出声音。
周围又是漫天的大雪,无穷无尽,像一只苍白的野兽,要吞噬一切,也包括小幼吟自己。
脚步越来越沉,雪已经漫过了小腿,她迈不动步子,浑身像是被冻僵了一般。
这个梦真实得可怕,仿佛自己又回到了小时候噩梦般的那天。
深深的绝望。
就在她觉得自己马上又要陷入无边的黑暗之时,陈幼吟觉得自己被一阵温暖包围了。
很熟悉的感觉,像多年前那个忽然闯进的怀抱。
心底的恐惧如潮水般褪去,但她又觉得有些委屈,不自觉地动了动身体,想要里暖源更近一些。
不够、还是不够……
她还在动作,不顾身上密密麻麻的疼痛,拼命靠近让她温暖的地方。
同一时刻。
守在床边舍不得合眼的元琛,看着双目紧闭的人忽然动了起来,嘴里还嘟囔着听不清的话,神色十分不安。
他下意识想要帮她掖好被子,但陈幼吟的动作却越来越大,最后人都差点从床上滚下去。
元琛见状俯下、身,想要将人护住,下一秒,对方就撞进了他的怀里。
空气似乎跟着这个动作停滞住了,元琛不敢再动。
陈幼吟却像终于找到了温暖的来源,伸出两只受伤的手臂将人抱住。
元琛彻底僵硬了,原本苍白俊美的脸上出现两抹突兀的绯色。
他低头看向怀里的人,长长的黑睫落下一道阴影。
随后,他情不自禁地低下去,在她额头受伤的地方落下一个轻得不能再轻的吻。
轻得像一片从上面掠过的羽毛,就连陈幼吟本人都不知道曾有人给过她这样温柔虔诚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