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到一阵紧似一阵的目眩,生机似乎随着颈间伤口渐渐流逝,金凤钗染了血,沉甸甸的握不住,自个儿坠下去了。
忽而卷帘飞起、寒风扑面,携裹着冰粒子打在脸上,下一刻,我被魏倾韶一把拖拽下了轿辇。
他似乎早就料到我要寻死,那双大掌扣住冕冠,将我摁在了雪地里。
冰冷、窒息、刺痛、绝望。
我被呛了满口鼻的雪碴子,像狗一样匍匐在他脚边孱弱地挣扎,求生的本能实在压不住,我抓住他玄底镶玉的靴子含糊不清地告饶。
太冷了,也实在太痛了。
魏倾韶垂了眼,倨傲地问我,“殿下清醒些了吗?”
我伏地大口喘息着,众军沉默着陪我跪了满地。
何其荒唐的拥帝回朝!
“魏倾韶,”我咳出血,染了满手,“连我死你也不许?”
“不许。”
“你拦得住吗?”
他有些好笑地盯着我,许久才说道,“殿下以为那口金丝楠木棺材里是什么?”
我瞳仁猛缩。
浑身的血液在刹那间僵冷滞涩。
每一个字都像是利刃剜开的口子,染了淋漓恨意往外吐,“是我哥哥的尸身?”我倏然暴起,像戳中要害的兽,“我哥哥救过你的命,他将你当做唯一的故交,你拿死后之身来要挟他的亲妹妹?!魏倾韶,牲畜也不似你无情无义!苍天有眼,神明在上,你不得好死!”
魏倾韶平淡地接受我最刻毒的咒骂,手下一用力便将我打横抱了起来。
“五殿下能否入土为安,取决于君而非臣。”
他便那样抱着我,穿过漫天风雪和重重宫墙,徒步而行。
车马浩荡绵延数里,文武百官夹道跪迎。
我很清楚,他们根本不是在迎奄奄垂危的储君,而是在迎只手遮天的首辅大人。
自幼与皇子们一同长大,相伴数十年的……
乱臣贼子魏倾韶。
我被搁置在了涅槃宫养伤。
欢喜姑姑说,您千万不要心中有恨。
她是偌大宫中我唯一认识的,自幼在身侧服侍的老人。
欢喜姑姑还说,您得活下去,五殿下临死前说,无论何等境遇,您必得好好活下去。
我木然地牵动嘴角。
至亲惨死,诟病诬陷,流放寺庙,受制于人。
这桩桩件件,要我焉能不恨?
我却牵动嘴角,微笑道,“谨记姑姑教诲。”
她看我的眼神忽然柔和而哀悯,她说,“这可苦了您了。”说完又替我掖了掖被角,悄悄拿走了我枕边的史册,令小婢换新的汤婆子来。
我自被驱逐出宫便生了大病,在寺庙里将养着也是时好时坏,如今纵然太医流水般地送了补药来,身体还是孱弱憔悴。
魏倾韶隔了许多日子才来涅槃宫。
他盯着我将药喝干净,又细细问过太医,仿佛无微不至。
那副装出来的贤臣嘴脸让我恶心至极。
“陛下怎么迟迟不见好?”他说,“总不能一直让臣代政,会惹流言上身的。”
我自嘲地笑笑。
“是我不中用,太医们也竭力而为了。”
他目光幽微,难以琢磨。
“太医们力所能及不过皮肉之症,若是心疾,便竭力又有什么用?”
我强按着怒火。
“才知兄长新丧,首辅想要朕怎么做?大宴天下,欢饮群臣?”
魏倾韶击掌,宫人们鱼贯而入,恭敬捧来了那些国宴的珍馐鱼肉,然而我久居寺庙,闻到只觉得腥气扑鼻,差点干呕出来,他却负手说,“还请陛下珍重贵体,用膳吧。”
满屋的白檀香瞬间被肉腥气取代,我浑身簌簌发抖,肚子里只有药汤,连吐都吐不出来。
“吃下去。”他道,“不要逼臣犯上。”
我含恨瞪他。
“究竟是谁在逼迫谁?!”
魏倾韶沉吟片刻,忽然折身一巴掌打在欢喜姑姑脸上,“贱婢!”他喝道,“连主君都侍奉不好,留着何用?拖下去庭杖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