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我渐渐赖上了谢丰年送来的香料。

但下朝回到涅槃宫,便着人在内室点上。

只要小小一颗香珠,便能堕入无尽美好遐想之中。

透过棠梨秋香色蝉翼纱的帷幕,香料在炉中袅袅升起,淡白若无的轻烟丝丝缕缕没入空气中,仿佛勾走了所有痛苦、忧思。

我恍惚间瞧见了许多年前射柳宴的场景。

那时后宫充盈,嫔妃众多。我上有几位皇兄,唯一的皇姊去西域十三部和亲,许是和皇兄们厮混惯了,父皇也将我当做半个男儿教养,只“七哥儿”地唤着,令我上书房、连带着狩猎骑射一样不落。

魏倾韶的父亲早年征战沙场为国战死,我父皇顾惜他,从军中调到了安抚使,时不时召入宫中留宿,纵得他愈发不加收敛。

一箭横空而至,射落了我的晁云冠。

那时我才学会驱马,在一众人此起彼伏的笑声中涨红了脸,怒道,“魏倾韶,你好大胆子!”

父皇只是隔岸观火,饶有兴味。

“七哥儿最是个记仇的,魏家小子可是捅了狼窝了。”

我一急便勒紧缰绳,座下马匹更急,险些将我撂翻出去,嘶鸣之间,我只觉跌入了一个宽阔温热的怀抱里,沈绛在我耳畔和声道,“稚书不怕,哥哥在呢。”

他手把手叫我如何挽弓,如何驯马。

那些皇兄到底看重体面,所谓射柳宴也不过在猎场中或多或少博了彩头。我却觉得无趣极了,怂恿魏倾韶和沈绛陪我去山林里打猎。

大雾四起,林间葱郁,我纵马愈加娴熟。

哥哥看着我拎了猎物归来,似乎是喜悦的,笑道,“稚书学什么都带着灵气,实在是受之天也。”但他看我的眼神又忧虑重重,“这猎物给你韶哥哥拿回去,咱们一同进献给父亲可好?”

我急道,“不好!凭什么?”

魏倾韶才拿荷叶取了湖水来饮,甩了我满脸的水珠子,趁我失声惊叫的功夫,已把野山鸡夺了过来,恣肆笑着上了马。

回程路上,我已生了倦意,伏在哥哥背上小憩。

他二人相交甚笃,就连说话好像也只有彼此才明白似的。

“沈绛,你会不会忧思过度了?小七才多大?”

“但愿是我多虑。只是早早木秀于林……身在皇家,绝非幸事。”

我间或抬眼看月亮,出神地想着,要是能一直这么自在快活就好了。

哥哥在担心什么呢?

我有他的庇护,有天子的偏爱。

射柳宴末了,我得到了父皇许诺的那一匹西域好马,他问我打算怎么做,我离席,恭敬稽首在地。

“愿拟书信一封,令马重归塞北。”

“为何?”

“马儿思乡,人亦如是。”我目光炯炯,逐字逐句道,“父皇天纵英明,如今我天朝国力之盛,儿臣很想让皇姊也看一看这万里河山的好光景。”

举座皆陷入死寂之中,直到皇位上的男人畅然大笑。

“见微知著、柔骨怀情。唯有小七最得朕心!”

我回望哥哥,得意一笑。

魏倾韶也笑了,我只记他平日里讨嫌又毒舌,却发觉日光鼎盛,树影偏移,少年这一笑竟夺了所有春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