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那样自在无拘的时光……

当真如镜花水月。

帷幕被风卷起,窗外落红遍地。

影影绰绰间有人上前,夺过我的酒盏,跪在我身前,“陛下,请不要再点香了。”

我笑道,“魏哥哥,曾经你夺我的猎物,如今还要夺去我这一点欢愉么?”

那道清癯身影俯首在地,“下奴不敢。”

像是一根针,轻而易举刺破了黄粱梦。

我蓦然清醒了几分,“是你?”旋即冷笑出声,“你一而再地僭越犯上,是上次的伤好得太快了么?还是笃定自己这张脸,朕不舍得杀你!?”

洛尘睫羽微颤,只是摇头。

我信手将他拨开,又要取那斛中香料,“此物在民间私相售卖,勾栏之中更多,”捏起一颗细细打量,“据说只要一闻便醉生梦死,不出七日便依赖之至不可自拔。”

洛尘瞠目结舌,“陛下您明知道——”

“知道啊,中书令要我一点点虚空了身子,变成他的傀儡。”我一拢散发,曼声说道,“你不也是他的人么?该高兴才是啊!”

说完俯身,笑意愈浓,如妖如蛊。

“怎么,内室都闯了,难道没有人教你床笫之术,教你如何勾引朕爬上这龙榻?”

洛尘如玉一张脸涨的通红。

那些刻毒的侮辱和轻贱,总能赶走他了吧?我想。

谁知,他挽起衣袖,下一秒,手已探入香炉,生生捏起尚在燃烧的炭石,连带着火星点点的香灰,空气中甚至能听到皮肉被烧灼的嘶嘶声。

洛尘,就那样徒手,一块一块地将香料挑出来。

细密的汗珠混着眼泪,最终汇聚到下颚。他忙用袍子抹去,抬头仍是清冷倔强的眼神,“下奴僭越,请陛下重责。”

“奴才的确受制于人,身不由己,但只有一口气在,便不会看着陛下损伤分毫。”

我沉默了许久。

“你一个奴才又能做什么?”

他缓慢而郑重地叩首在我脚边。

“唯此薄命而已。”

曾几何时,也有个容貌肖像的少年郎,说过会舍命护我的话。

沈稚书啊沈稚书,你怎么偏听一次信一次?

我淡淡道,“你妹妹所得并非谢丰年所说的不治之症,更无需什么珍稀药材,只是被她夫家打得狠了,如今已接出来将养着,性命无虞。待尘埃落定自会让你二人相见。”

洛尘愕然怔住。

像是不敢相信我口中所说的每一个字。

“朕不聋不瞎,所见异样难道不会去查么?”我皱眉,“你敢舍命,姓谢的要挟的便必然不是命。朕原先从未见过你,又何来这无端报恩?大抵是你伺候过哥哥的缘故,顺着搜罗了当年的宫人,果然如此。你妹妹自放出宫后便杳无音讯,查起来是费些功夫,不过谢丰年又是如何知道的?无非你妹妹那端夫家,是他的人。”

他顿了许久,方低声道,“陛下慧智,神鬼莫测。”

慧智?

于旁人也许是褒美,于我却如最恶毒漫长的诅咒。

我虚扶一把,“罢了,我也曾有哥哥,自然知道你的心。”

洛尘眼见着慢慢红了眼眶,一面收拾着地上的残局,正在我挑灯将息之际,忽然殿外纷至沓来凌乱而飞快的脚步。

“首辅大人请留步——”

“大人,不可啊!”

那金针骤然顿在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