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娃、旺地二人已经分别拿起绳子,拴在腰上,正要下水,三疯子叫道:“慢!”
众人停下来,回头望向三疯子。
“此人不可救!”三疯子又审一会儿,一字一顿。
众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再次望向水中,盯向那根木头。那人依旧紧抱木头,在水中沉浮。显然,这阵子他已迷迷瞪瞪,连扬手喊救命的动作也做不出了。
白云天的眉头拧成两股绳。他知道,三疯子是正确的。那根木头离岸实在太远,几乎是在对岸。那儿水流加速,一根绳子根本够不到。即使够到,在那样的急流里,救人实在是难。
所有人都在望着那根木头,场上静寂无声,好像都在眼睁睁地为一个行将走人鬼门关的活人送行。三疯子屹立在坟头上,一头散乱的白发和胡子在风中飘扬,两眼死死地盯住水面,面孔几乎扭曲了。
几乎是在突然之间,白云天飞身走到坟头,走到柏树跟前,迅速解下一根绳子,冲到岸边,与另一根绳子接在一起,拴在腰上。“老白!”三疯子急了,惊叫,“不中,千万不能下去!”
白云天听若无闻,将绳子扎牢,仔细查过腰中绳套,转对旺田、乔娃几人道:“看准了,我一抱到人,你们就拉绳子!”
话音落处,人已一个猛子扎人水中,在几丈开外露出头来。他已估算好距离和流速,斜刺里游向木头的正下方。白云天游出尖角,游进激流,一会儿被漩涡吞没,一会儿又露出来。
在众人一阵紧一阵的揪心中,白云天终于游到木头下方,奋力迎向木头。水流更急,木头开始打转。岸上所有眼珠子都如突出来一般,直直地盯在水面上。
白云天抓牢木头,顺木头过去,一把抓住那人,将手中的绳套儿控在那人腰上,一脚踹开木头,推他往回游。这阵儿,他们已被激流冲下尖角,进人鬼门关口。乔娃等十几人看得清楚,齐手扯住绳子,死命往回拉。白云天二人渐渐被拉回来,与此同时,那根木头就如离弦之箭,打着转儿漩进鬼门关里。
绳子越挣越紧,十几人也拉不动。更多的人赶上来,像是在拔河。
三疯子站在坟头,不停地发布口令:“拉,拉,停、再拉,再停,再拉!
用力拉!
白云天拼尽全力,一边游水,一边将那人朝水上顶,尽力使他的头露出水面。一分钟过去了,三分钟过去了,五分钟过去了,十分钟过去了。水流更急,在梁子后面漩出一个大漩涡,众人眼睁睁地望着他俩被卷入水下。
三疯子傻了,颤声大叫:“快拉,快,快,快拉!”
绳子一寸又一寸地被小伙子们拖上来,水面上再次现出两个紧抱起的人体、渐渐脱离漩涡。又过几分钟,白云天他们终于被小伙子们拖到岸上。
众人一看,被老白拴在腰上并死死抱住的是老鸭子。二人都已绝
“老白--”雪梅惨叫一声,扑上去就做人工呼吸。那边天旗也在紧急抢救老鸭子。
然而,一切都已晚了。白云天、老鸭子静静地躺在老烟薰坟边,再也没有醒来。
天渐渐黑下来。夜幕像个黑色的幽灵,将一切吞没,将两位龙爷的暴行悄悄掩盖。
南岗的坡面上,到处都是泡涨的尸体,有人的,有动物的。天一放亮,又饥又疲的生还者开始沿水岸打捞尸体。每捞上一具,马上就有亲人扑过来,哭叫声惊天动地。
直到错响午,两位龙爷的怒气才算消去,水势放缓,被水坝聚起来的逾百万方洪水从越冲越大的决口里奔涌而出,经由老烟蕉的坟头再次汇入双龙河中
水位开始下降,远处的景致渐渐显露出来。人们站在岗顶上,放眼远眺,除去四棵大杨树和黑糊糊的大队部外,原先的村子荡然无存。
中秋节到了。这是家家户户庆丰收、贺团圆的日子。
吃过晚饭,月明星稀。四棵大杨树周围,散布着许多简易帐,篷。家兴拿着一块官方刚刚分发的月饼从外面走回来,走到自家帐,篷前面,大声叫道:“家群、田儿、地儿,还有福儿,你们兄弟几个都出来!家群、旺田等纷纷走出帐子。
“今儿是中秋节,到南岗上,给你爷奶上个坟!
几人答应一声,跟他来到南岗最东头的成家祖地,在老有林的坟前跪下。
坟头是新的。大水消下去后,他们在沟西岗坡的灌木从中寻到了成刘氏的尸体,将她与老有林合葬一处。同老有一样,成刘氏也没材,裹身的是官方发下的救助草席。
“爹,妈,”家兴将月饼摆在坟头,连磕几个响头,“该说的我都说给你们听了,今儿是中秋节,月亮最圆,官方发下一块月饼,不孝子领着家群和儿个孙子团圆来了。爹--妈-
家兴大放悲声。家群与旺田弟见几个也纷纷哭作一团。
哭一阵儿,家兴对坟堆诉道:“爹,妈,大灾去了。爹,托您的阴德,除妈之外,咱一家大小,谁都好好的!您最关心的几个孙子,都在这里,跪在您跟前,您也看到了!还有几个孙女,连根头发也没少!儿子虽没本事,可儿子没让他们饿死,没让他们淹死,他们全都活蹦乱跳,一齐跪在这儿。您放心,儿子一定记牢您的话,让他们成家立业,过旺咱成家!还有,爹,妈,官方给咱发粮食,发被褥,都是送的,分钱没要。官方还按户发放救助款,每户三百,说是为咱盖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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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这些,个个都是好消息,村人无不记挂官方的大思德,哪家帐,篷里都挂教员像。爹,说起教员,我还得告诉您一件大事,他……他老人家过世了,您可能不相信!刚开始,村里没人信,可他老人家真的过世了。大家都哭了,都为教员戴黑纱。风扬不让跪,大家只好站在大杨树下鞠躬。
青龙说,教员是神,他一走,这世界得塌个角。这话是真的,听报纸说,燕京边上闹地震、房子全塌了,死人几十万。旺田又听姚老师说,这些日来,好多地方发大水,听说一个叫啥河的,淹死的人比咱村里多得多。爹,咱村这场大灾,也应上他老人家哩。爹,我还想让您知道,这次大灾,救下咱村的是四棵大杨树,是这道岗子,是老烟薰,是老白,是天珏。天珏没疯,他的疯病全是装的,一装二十多年。村人让他蒙了,官方也让他蒙了……爹,您睁眼看看,不究是啥
灾,大杨树依然在,并里依然在冒泡泡……”家兴唠叨到这里,站起身子,扭过头,目光缓缓地视远处的村家群、旺田几个也都纷纷站起来,远眺村口方向。
一个在老一辈的印象中,有些熟悉又有些不熟悉的人形出现在了大家的眼中。
好日子似乎随着这个人的回来,大家又想起了之前在某一刻大家过好日子的时候。
日子终究将会越来越好的。
楚云回来了没错,这个人就是楚云。
这一次楚云回来要救自己的喜欢的人。
“白云天……”楚云看着白云天喊道。
白云天愣愣的看着楚云,因为楚云的模样竟然还是那般的年轻。
当然他不会说破。
“哟,你您你你回来了?”白云天抠了抠脑袋看着楚云。
“是呀,我回来了。”
“你给我讲一讲之前当时我记得是合作社的时候的事儿吧前面的记忆我有些记不得了。”
楚云因为离开太久了,因此不得不唠一唠家常。
“那您选我来,到我家里去坐一坐。”白云天连忙说道,然后伸手领着楚云到了家里面的院子中。
几个村子里面年长的人也跟着来到了白云天的院子中。
白云天开始娓娓地讲了起来。
“合作社呀,这日子过去太久了。
那还是在我见到你之前。
我记得。”
就在成旺田出生的这年冬天,县大队解散了,大队长白云天就地转
县大队是正营级编制,按照相关规定,白云天套职为乡科级。刘书
记征求意见时,白云天主动要求到双龙区,于是被任命为双龙区党委记兼区长。白云天文化差,刘書记特别调配土改骨干韦光正做他的文兼区文教助理。
白云天虽不识字,上任后抓的第一件大事却是兴办学堂,让贫下中农的孩子上学读书。这一重大任务无可置疑地落在了韦光正肩上。
双龙镇早在民国时期就有一所完小,解放后,这所完小得以发展,已有十个班近三百名学生。在白云天的要求下,韦光正大胆改制将镇完小改为初中,将小学分设于各村,最大限度地方便贫下中农的子人学。
这日上午,韦光正起了个大早,大步流星地从双龙镇赶到四棵杨与风扬商量如何搞村级小学试点的事,阔别几年后再次见到韦光正,风扬异常高兴。看到自己喜欢的位置樱的是风扬的办公桌,上面也搁着个小本子,韦光正呵呵笑道:“几日不见,万村长让人刮目相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