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争过了,再就是牛,牙口、肥瘦、牡牝(公母、雌雄)、壮羸都是个争。风扬明里暗里向着三队,一队人多势大,二队心齐,底气足,只有四队无优势,争不过,青龙使尽解数,也只从牛屋里领出三头牛和一头驴,其中有一头老犍,两头牝牛。
合作社共有两个牛屋,一个被万磙子的三队占去,另一个被张天成的二队拿走,明岑和青龙谁也没捞到,因为其中一个位于张家的聚居区,另一个在万家的聚居区里,人家占用的理由充足。作为补偿,风扬将位于村头的二亩多鱼塘搭给一队,将一辆木轮牛车和一个一亩见方的牛圃场搭送给四队。
其他农具,包括耧、耙、犁、车、、锄等物,大的按队分,小的按人头点,新旧搭配,也还公平。社里的库粮全都封存在张家大院的几间上房里,有大小六个囤子,风扬坚持不让动,使人上两道锁,其中把钥匙挂在自己腰带上,说是留作种粮和度荒春,关键时刻派用场。
分家的事刚一落幕,风扬的心思就集中起来,开始琢磨起成家,因为这个老有林实在让他头疼。
这桩事儿也有个头。分完家那天,社长易六成前来检查工作,顺便串下亲戚。四队社员苏长桂的老婆易姐儿是他一家子,论辈分没出五服叫他堂哥。中午风扬要在村部招待他,六成执意不肯,一定要在长桂家吃,风扬无奈,只好赶过来作陪。
长桂家与成家院子挨院子,红薯窖打在一起。长桂曾开玩笑说,挖一锹就通了。吃饭时话题自然提到成家,六成笑问长:“听说东院成家没人社,咋回事儿?”
不及长桂说话,风扬长叹一声接过话头:“唉,是人家成家眼高气粗,没瞧上我万风扬嘛!”
长桂赶忙赔笑,替有林圆场子:“风扬社长是开玩笑哩,六成哥信不得。就我知道的,有林大爷没有瞧不起风扬社长,主要是会不下他家那块祖地!”
“是了,”六成笑道,“我那黑龙庙也有一家,原来是下中农,这几年日子过美了,置下两头牛,景况快要赶上富农哩。我立社,他死活不肯人!”
风扬插话:“那……这阵儿他入了吗?
“能不人吗?”六成哈哈笑道,“我易六成是打铁的,他这块生铁,咋能禁得住我这烈火炼?
“六成哥,”风扬也笑起来,“快说说经验,你是咋个炼他的?“也没咋炼他,只用一招,就是鼓风。我忖摸,他面子死撑着不人社,心里却在打鼓。我琢磨他,他也在琢磨我,琢磨官方,看看底线究竟在哪儿。我忖透这个,今儿使张三通风给他,说官方要重新划成分,要是被划为富农,弄不好还要游斗他;明儿让李四报信给他,说官方然把地分了,就不会干涉他,人社讲究自由,谁愿人谁人,不愿人可以不人。就这样,东一句,西一句,他始终忖不透我的底,托人探我口风,我说,现在人社,我欢迎,过去这几天,谁再想人,没门儿!他
不过,主动套上牛,赶上车,加到我的社里来。我也没食言,组织全体社员排着队欢迎他,在他的胸脯上戴上一朵大纸花!哈哈哈.…”六成说到这儿,大笑起来,“来来来,喝酒!”
六成走后,风扬在家里忖摸一天。晚上韦光正来,再次问及雪梅的事。风扬心里不是味,推说他同雪梅扇过风了,雪梅说,她的事不要别人管,她要自己寻。并说她爹大成急了,请人想给雪梅介绍婆家,也被雪梅顶回来。天成骂她,她脾气倔,与天成分开锅灶吃饭了。
韦光正听到这些细情,呵呵笑起来:“嗯,看来雪梅同志真就是新时代人,要自己相哩!这是好事儿,我回去就对老白扇风,让他主动点儿!”接着,韦光正问起社里的事,风扬粗略汇报了一下,只说全村人都人社了,分为四个生产队,没提成家的事。韦光正临走时,风扬问
他:“请问领导,上级这阵儿又有啥运动?韦光正摇摇头:“没啥新的,就是合作化,你这儿正搞着哩!“我是说,有没有揪出啥个反动分子之类?”风扬把话挑白。韦光正陡然想起什么,从挂包里摸出一份旧报纸,笑道:“前阵子官方揭批'高饶反革命联盟’,这是《夏民日报》社论,因与农业合作化关系不大,白書记听了,没让往下传达。你要是想学习,就送给你了!”
邮编
风扬接过报纸,扫一眼,笑问:“啥东西叫高饶?“就是反党、反革命分子高岗、饶漱石,各地都在揭批!“中,这阵儿没事儿,我找人在村子里念念,也揭批揭批!”风扬
笑道。
“昨不中哩!”韦光正又从包里取出一份红头文件,“要是揭批,就把这个一道念。这是官方文件,讲得透!
风扬接过来,晚上在灯下苦读一会儿,许多字不识,吃不透。思忖有顷,猛然想起孙民善的小崽子志慧在镇上读书,忙使人去问。正好这日是星期六,志慧回家众粮食,这阵儿刚到家。风扬请他过来,将报纸与文件细读了一遍,他又凝神品味许久,第二日上午,敵钟召开群众太会,吩咐志慧在会上朗读。
志慧扯着童声,将报纸和文件朗诵一遍,风扬咳嗽一声,挥于说道:“高岗、饶漱石是新时代的反革命,是顽固分子,全国各地都有,黑龙庙不久前就速住一个,是小高岗,是小饶漱石。据我所知,咱村里也有,是大高岗、大饶漱石,你们回家之后,都给我好好找找。谁家要是藏着、匿着,谁家要是抗拒到底,贫下中农是不依的,我万风扬是不的,上级官方也是不依的!“
这份社论和文件志慧念得不清不楚,风扬这几句话更是没头没脑。四棵杨人无不听得云里雾里,都将“高岗”误解为“高缸”“饶漱石”听成“老鼠屎”,散会后,各家各户开始翻缸倒柜,四处寻觅起老鼠屎来。
开会只为老鼠屎,有林忖不透,听说高级社的社长易六成昨儿到过长桂家,就让家兴到长桂家打探风声。
家兴到长桂家时,长桂正从屋子里出来,不无懊丧地拍着一身灰
”家兴笑道“忙啥子哩,弄成这样?
“嗨,”长桂苦笑一声、“风扬念报纸,要大家斗争高缸、老鼠屎,你说说看,这地主挨斗,反动派挨斗,连老鼠屎也要挨斗,你说好笑不好笑?”
“寻到没?”家兴问道。
“日过他妈哩,”长桂恨恨地说,“几个高点儿的缸都翻腾遍了,就是寻不到老鼠屎。真也日怪,平日饭碗里就能捞到,真要去寻,却连影儿也见不着,你说邪门不邪门?”
“风扬还说啥了?”家兴又问。
“风扬还说,黑龙庙找到一个,是小老鼠屎,咱村里有大的,不知道藏在谁家里。我这也在寻哩!”
家兴听得一头雾水,回到家里,将长桂扒缸寻老鼠屎的事儿说了。有林连吸几锅烟,起来说道:“我忖透了,他说的这个大老鼠屎,就是咱成家!
“不会吧?”家兴笑道,“老鼠屎跟咱家有啥关系。咱家里没有高缸,只有几个小面坛,粮食都在囤子里呢!”
老有林瞥他一眼:“你要不信,去寻青龙问问!”
家兴踅身去寻青龙,果然不出有林所料,青龙叹道:“大爷说的是,我村摸了,风扬就是这意思。我打听过,黑龙庙的小老鼠屎是户下中农,一直撑到上个月才入社。咱村里的大老鼠屎,只怕就是大爷!”“那可咋办哩?”
“你得劝劝大爷,不究咋说,胳膊拧不过大腿。不说风扬面子搁不住,这形势也是明摆着的,从上到下都在搞合作化,就像刮大风,搞单千不时兴了。真要惹火风扬,万一把大爷关起来,硬说成是老鼠屎,连个告状的地方也没有!”
家兴蹲不住了,回家跟有林商量这事儿。有林想了一夜,第二天在堂前摆起祖宗,将土地证供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唠叨半日,起身对家兴道:“你跟青龙说,让他跟那鉴子捎个信,就说老有林同意人社!”赶到错响午,青龙过来对成家说,风扬捎话,眼下跟过去不一样,是高级社,他只是副社长,要发展新社员,他一个人定不下,得跟社长商量。有林的脸色沉下去,眉头拧起来,连吸几口烟,恨恨地说:“什么定不下?他这是存心憋堵我!”
“嗯,”青龙点点头,“大爷,我有个主意,兴许能成!
家兴急间:“啥主意?
“人社得写申请书。大爷去请老宗先写,由他亲手交给风扬。宗先拿竹板子打过风扬的手心,只要他出面,风扬不会再说啥!
家兴转向有林:“爹,中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