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想要,你拿去就是。快起来!”双牛说着,一把抱起她,伸手为她抹泪。
婉蓉挣脱下来,冲他说道:“谢爹了!”提上袋子、一溜烟儿跑出院子,眨眼就没影了。
婉蓉一口气跑到三疯子家,进门就喊:“乔哥,乔哥乔娃正在灶火里烧火、听到喊声,应道:“妹子,我在这儿!婉蓉跑进来,将袋子提到胸前:“乔哥,你看,这是啥?乔娃接过袋子,打开,惊讶地问:“哪儿弄来的?
“我爹逮的!他要交到队里,我不依,讨来了!乔娃将袋子倒过来,轻柔地抚这些小鼠,眼眶儿湿了。灶里的柴燃没了,柴尾掉下来,有一根落在他的脚面上,他也浑然不觉。婉蓉脚踢过,捡起来,重新塞进灶膛里。
“乔哥!”婉蓉拉开乔娃,坐在灶前,朝里面塞些柴,拾头望着他。乔娃的个头长高了,比婉蓉整整高出两个头,婉蓉测过,快要赶上他爹三疯子了,就是太瘦,像根细麻秆儿。
“乔哥--”婉蓉凝视他一阵儿,再次叫道。
乔娃仍在抚小鼠,眼里噙着泪。
“乔哥,”婉蓉有点兴奋,“我想过了,咱俩把小老鼠养起来,待养大了,就放回田里,让它们自己挖洞,生小宝宝!”
乔娃依旧不睬她,泪水却流出来。
“乔哥,你哭啥哩?”婉蓉一脸迷茫。
“它……它们要死了!”乔娃喃出一句。
“啥?”婉蓉一惊,忽地起来,“这不好好的,咋能死哩?”“它们还没出窝,不会吃食,这又没妈了,没奶吃,咋活?”“这……这可咋办?”婉蓉急了,哭起来。
乔娃显然也没办法,手指不停地抚小鼠,竭力安抚它们。经过大半天的磨难,它们真的要死了,任凭乔娃怎么抚,只是蜷缩作一堆,动也不动。
婉蓉哭一会儿,飞跑出去,约莫一袋烟工夫,再次回来,手里端着一只碗,叫道:“乔哥,快,奶来了!”
乔娃望着她:“哪来的奶?
“牛奶!”婉蓉脸色通红,不无兴奋地说,“成大爷的牛又生崽子了,我向大爷讨,大爷给我挤了一碗,你看!
乔娃来劲了,将牛奶小心翼翼地倒进一只浅盘子里,把小老鼠放在旁边。小老鼠依旧蜷缩着,动也不动。
又过了半个时辰,六只小鼠全死了,
婉蓉哭得很伤心,乔娃劝道:“妹子,别哭!”
“乔哥,咱们的朋友,全没了!”婉蓉哽道。
“妹子,”乔娃坚定地摇头,“咱们的朋友还在!后响我也伤心,我爹却是又跳又唱。我一看,爹跳的是老鼠舞,听一会儿,爹唱的大意是,老鼠命大,灭不尽,就像田野里的草,不究你咋锄也锄不尽,时间一到,它们照样长出来!我想了半天,爹说得对,后来就不伤心了!“可…可这六只小鼠,全没了!”婉蓉望着盘子边的六只死鼠。“赶明儿,咱俩挖个坑,把它们埋了,中不?”乔娃建议。“中!”婉蓉点头。
第二天凌展,天一亮婉蓉就醒过来,跑到乔娃家,两人在旁边的槐从里挖个土坑,将六只小鼠和那碗牛奶一道葬了。
除过四害,天气越来越热,麦粒开始饱.满,沉甸甸地歪着头,尤其是成家祖地上的那亩高产田,穗多且大,粒粒饱胀,无论是谁走过来,都要驻足看几眼,估算它的产量
这日后晌,在风扬、刘同志、志慧、青龙的陪同下,白云天、韦光正站在田边,目光扫向歪着脖颈的一地麦头儿。地头竖着一个木牌,正面写一排黑字:四棵杨四队高产试验田,背面是管理人员名单。
青龙站在一边,两眼眯成一条缝,乐滋滋地望着齐伏伏的麦头儿,一口接一口地抽烟。
看一会儿,白云天扭过头来,望着青龙:“青龙同志,你估估,这亩高产田能打多少?
青龙候的就是这句话,磕磕烟锅,重新装一锅,递子白云天:“白
書记,你尝尝我这锅,壮哩!”白云天不抽烟袋,习惯性地掏出纸,卷出个筒,伸手道:“拿过来!”
青龙从烟袋里掏出一撮,白云天塞进纸筒里,卷起来,点上火,吧嗒一口:“说呀,打啥岔?
青龙卖关子,笑道:“就是那个数!
“哪个数?”白云天眉头微拧。
就是年前报的那个数!”青龙点破题,“两石!白云天脸上一阴,扭过头去,斜一眼韦光正。韦光正指指麦田,呵呵笑道:“青龙同志,你再看看,恁好的麦子,咋能只打两石?青龙一怔:“那…你说多少?
“少说也得翻个番!”“叫我说呀,”韦光正笑得合不拢嘴,
“这…这这这…”青龙说不出话,拿眼斜向刘同志。刘同志的鼻孔里轻哼一声,眼睛看向别处。
青龙回不过神,又怔一会儿,转问风扬:“万支书,不是说好只打两石吗,咋又翻上去了?
风扬也迈过头,不去睬他。青龙正自惶惑,志慧从包里掏出张拟纸,递过来道:“李队长,你念念报纸,两石不中了!”
青龙将报纸推回去,蹲在地上,自语道:“两石不中,多少中?”志慧指着报纸,笑道:“报纸上说,人家一亩地能打三千斤,三千斤是多少?是六石!“
“去去去!”青龙白他一眼,“你净胡扯!小娃子家,不懂就别瞎说,一亩地能打多少,回家问你爹去!”
遭他一顿抢白,志藏脸一红,悻悻地退到一边。
韦光正敛住笑,正色道:“青龙同志,谁懂谁不懂,不是由你来定的。这个数字是《夏民日报》上登出来的,白纸黑字,咋能有错?《夏民日报》是官方报,你是官方员,难道连官方报也不信?”
青龙愣了,看一眼韦光正,又看一眼白云天,见二人表情严肃,蹲下去,拿火绳点上烟锅,缓缓抽起来。
白云天转向风扬:“风扬同志,看来,思想解放是个大问题。”将头扭向韦光正,“小韦,教员咋个教导来着?”
“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韦光正接话头应道。
“对对对!”白云天拍拍脑门,笑道,“这个教导有点长,总是记不牢。风扬同志,你知道不,一亩地能打多少粮食,这不是产量问题,是革命路线问题,是革命立场问题。我和韦書记来,就是要大家端正态度,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你通知一下,今晚召开群众大会,让大家统一思想,重新认识!”
“风扬同志,”韦光正接过话头,“白書记说的是大的,我补充句小的。去年咱乡报的产量,这阵儿在县里垫底了。刘書记把白書记和我叫去,啥也没说,拿出一堆材料叫我们看。我问昨办,刘書记说,补报。一回到乡里,我就跟白書记商量,白書记认为,咱不能瞎报,田里能打多少,群众心里有数,咱一定要相信群众,发动群众,让人民群众自个报!我表示赞同。咱村一直是先进,我和白書记也都相信你,我俩决定,补报的事,就从四棵杨开始!
“谢领导抬爱!”风扬转头吩咐恋慧,“志魆,你去通知另外几个队长、叫他们吃过晚饭,招呼大家在大杨树下开会,凡是能走路的,都得来!
“中!”志慧说完,拔腿跑去
“小刘同志,”见志慧走远,韦光正转向刘同志,“几天来你一直有情绪,这就不好。你年轻有为,技术过硬,为咱乡的粮食丰收作出了一定贡献。现在,全国形势一片大好,上级号召我们大步前进,跑步进人共产主义,你要跟上形势,加强学习,彻底解放思想。革命事业没有做不成的,只有不敢做的!”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挨批,刘同志脸上热涨,再次低下头去
四棵大杨树的西侧偏北有块村留公地,周边各十几丈,再加上老烟薰家的空地,可容.纳四棵杨村的所有人,村人但凡看戏、开会等大型集会都在这里。
太阳还没落山,红红的光线透过老烟家几棵大榆树的树吃力地斜射下来,落在从村部搬出的两张雕花八仙桌上。两张桌子并作一排,紧挨井台,后面是张家杨,在几搂粗的树身上,由上而下贴牢一条标语,上面“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一行大字,一看就知是宗先的手笔,红纸黑字,在夕阳的映射下越发光鲜。
八仙桌两边,志慧让人竖起两根木柱,像演戏一样,搭出一个简易台子。木柱上也写着红标语,一边是“大步前进万岁”,另一边是“总路线万岁”。对于四棵杨人来说,这两句话,还有那句标语,无不是第一次听说的新词。
对着会场的一面算是主席位,白云天、韦光正居中坐了,万风扬、刘同志各坐一边。一缕红光落在白云天的大疤上,远望去像是悬挂一面溅血的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