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她带着酒菜回去,都在里面掺入大量的黄曲霉毒素。这玩意并不难得,甚至不需要专门制取,霉变的米饭里就有,只需定期积攒就是了。天长日久,白老七必定毙命,而且就这个医疗条件,连最高明的郎中也不会找到病因,只当是自然亡故。再说,一介草民的死,又有谁会关心。
什么,你说养育之恩?
白老七夫妇养活的是原主白蘋,关她穿越过来的周可馨什么事。再说,难道给口饭吃饿不死,换牙的年纪便卖给大户人家换钱,这也能叫养育之恩不成。
白蘋并不认为自己狠心。只要白老七夫妇一天还在,她的终身大事便一天捏在他们手中。保不齐有一日,他们看她长成了,又起了赎人的心思,再卖到什么不知根底的人家换彩礼,那可是一辈子就完了。
至于白老七的妻子张氏为什么没事,那一点也不难理解。每次酒食带了回去,历来只有家里男人的份,女人怎么配吃呢?
许家很穷,是在城门外租下的宅子。而白蘋家在京城郊外,离许府并不远,不到一日便可往返。
白家的瓦房已经挂上了雪白的招魂幡,大老远的便可听见阵阵哭声。一群男女,或真心或假意,围拢在灵前哭吊,安慰着守寡的张氏。
白蘋有一个年长五岁的哥哥白子荣,在东直门外的铁匠那里当学徒,如今也从师父那里告了假回来。他成年累月都不回家,因此白蘋对这个便宜哥哥也很难说有什么感情,只是简单寒暄了几句。
“……我看蘋丫头也到了说亲的年纪,我表叔有一个哥哥,家私十分富厚,正谋划续弦,蘋丫头嫁过去,可要享福了……”
说话的是白蘋一个堂伯,看上去有四十多岁了。鼓着两片薄唇,三言两语,便妄图决定一个姑娘的终身。
张氏一听“家私富厚”,暗自心向往之,面上却仍是踌躇,“会不会年纪大了点?”
“哎,弟妹你这就多虑了,那些莽撞后生有什么好,年纪大才懂得怎么疼人嘛,我这都是为蘋丫头好,这么好的亲事,一般人我才不告诉他呢……”
“娘——”
白蘋见张氏都快点头了,急忙唤她,却被她劈面一个巴掌打得当即噤声,“去去去,长辈们论事,你一个小丫头插什么嘴?”
白子荣赔笑道:“大伯息怒。非是我们要拒绝你的好意,只是蘋丫头的身契现还在许老爷手里,当初她的身价银子是二十块钱,这几年我家光景不好,早就花费了,如今哪里有钱取赎。大伯既然关心蘋丫头的亲事,不知可愿通融我们二十块钱,先把蘋丫头赎回——”
这个少年长年经受师父的毒打,无论说话还是处事都十分圆滑,显露出几分少年老成。白蘋注意到,他故意把自己的身价银子说高了整整四倍。
大伯张口结舌,“啊……那、那倒不急,反正蘋丫头现在还小呢,再过一二年,再过一二年再谈婚论嫁也不迟。”
丧宴既罢,众宾散去,张氏和白子荣母子俩吵了起来。
白子荣攥紧了拳头,低声吼道:“娘,你也忒糊涂了,哪个讲究的懂礼数的人家,会在丧事上就替人家闺女说亲?这分明是瞅着我们家刚没了当家人,想趁机拿捏罢了,实在欺人太甚!”
张氏抹起眼泪:“那你说蘋丫头的婚事怎么办?你自己没本事,不能替妹妹寻一个去处,别人好意筹谋,你还要好心当成驴肝肺!”
白子荣还要争辩,张氏已然嚎将起来,开始历数自己多年来的种种苦楚,从月子里没吃上的鸡蛋,到醉鬼丈夫的拳脚,最后自然而然落到一双儿女都不孝,都是白眼狼云云。
兄妹俩谁也不说话,因为都知道,自己的老娘不哭够是不会住口的,遂任由她痛陈平生,直到嗓子干得快要冒烟,嚎不动了,这才暂时消停下来。
白蘋赶紧见缝插针,“娘,你不能赎我!当初我那身契签了十五年,大顺的律法,奴婢期限未满就去取赎,家人都要挨板子、蹲大牢,还要发配充军!近些年的人犯多发配到岭南、关东。岭南多瘴气蛇虫,关东苦寒又正和鞑子用兵,那流配之苦,岂是常人能受得了的?”
张氏吓得眼泪都憋回去了,“蘋丫头,你说的可是真的?”
其实根本没有这条律法,而且白蘋签的契约只有十年,再过六年就该满了。不过白蘋见张氏不识字又不懂法,索性随口胡诌,目的只不过是为了吓唬她,迫使她打消这些蠢念头。
见母亲脸色煞白,白蘋趁机劝道:“当然是真的!娘,我现在在许家的太太跟前颇为说得上话,为什么非要靠大伯呢?许老爷是堂堂的朝廷命官,太太能找到的亲事,不比大伯要强上千倍百倍?待我回头对太太美言几句,保管把哥哥也弄进府里,每日只做些轻省活计,岂不强似一天到晚打铁,累得挥汗如雨,却分文没有。每月几百文钱可拿,逢年过节还有赏赐,将来还能在许家讨个周正又贤惠的好媳妇。可是一旦从许家赎身,这些可就全都没有了呢!”
白子荣在一旁一言不发,只是暗自摇头。但愚蠢的张氏,哪里能留意到儿子这些小动作?顿时两眼放光,“蘋丫头,真的有好几百文?”
“当然!不信你看这是什么?”
白蘋取出一角钱,将这白花花的银币在她跟前晃了晃,一辈子没摸过银钱的农妇眼睛都直了,一把抢过来紧紧攥住,生怕到手的银子飞了。
白蘋知道这一通威逼利诱一定奏效。因为张氏耳软心活而又不懂道理,指望晓以厉害去说服她那是不行的。
既然她能被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几句话就忽悠,那当白蘋搬出遥不可及却又高高在上的许老爷和大太太,一样能够忽悠得她团团转。更何况她拿出的是真金白银,怎么着也比几句空言更加可信。
画饼嘛,谁还不会呢。
“娘,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白子荣道:“我去送送你。”
白蘋本想到“满庭芳”转转,不愿他人知晓自己行踪。但念及一路上街头男子不怀好意的目光和嬉皮笑脸的搭讪,于是没有再拒绝。还是改天再去吧。
深秋的朔风带来刺骨的寒意,她不觉打起了冷战。她只觉白家的这些人并非人类,而是一群凶残的鬣狗,只要闻到一丝血腥,便随时会扑上来将她撕成碎片。
虽然张氏一时听信了她,暂时放弃了将她许人的打算。但她毕竟不能常在家里盯着张氏,难保那一天那些亲戚再来摇唇鼓舌一番,便又变了主意。
真是心累。
然而,屋漏偏逢连夜雨,当她返回许府才知道,真正心累的事还在后头。而且还不止一件,一齐接踵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