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许府后院。
“楼上什么声音,吵死了!”
“是三姑娘在弄筝。”
“老天爷,弹了有一个时辰了吧,还让不让人睡觉了?我上楼说说去……”
“白芷姐姐已经去过了,要是管用那边早就安静了,我劝你别白费力气,还是闭起眼睛养养精神,凑合睡一会儿算了,明儿一早还要起来烧水呢!”
“三姑娘也太过分了,老爷宠着,太太让着,一发不识好歹。抢了我们姑娘多少好东西,还兀自不满足,没明没夜号丧,扰得人不得安生!还不许人说,一问就是要准备在老太太寿宴上弄什么彩衣娱亲,好似不让她弹,就是拦着人向老太太尽孝,真是气死我了……”
三姑娘许含月是许老爷最得宠的舒姨娘所出。休说是小透明二姑娘,便是大太太嫡出的大姑娘和四姑娘,也盖不过她的风头。
听着呕哑嘲哳的乐音,白蘋心里怨气直冲云霄。真是应了那句话,无论你住在哪里,都能遇上一个学古筝或是钢琴的邻居。哪怕穿越到了异世,竟然也逃不掉这条铁律。天地良心,她前世学钢琴的时候,也没有这样扰过民!不得不说,这四合院的隔音效果,实在是太差了。来到这个异世不久,她就接连经历诸多磨难,已经身心俱疲。一个丫鬟,本就起早贪黑地辛苦,如今连睡个好觉都做不到了吗?天理何在?
但是,也没办法。
白蘋翻了个身,勉强闭上眼睛。终于挨到夜阑人静时分,楼上的小祖宗总算停下手中仙乐,预备开启高贵的休息。迷迷糊糊地,她仿佛听到隔壁有人起来走动,隐约还有竹竿捅天花板的声音,质问和争吵的声音。
隔壁是二姑娘的居所。许家虽是官宦人家,但并不十分富厚,这京城的宅院还是租别人家的,狭小又逼仄。是以二姑娘才会和她们这些粗使丫鬟挤在一个院落。也就是三姑娘得老爷的喜欢,单独安排在了楼上,但也仅此而已,并没有条件给她单独一个小院。
大概是二姑娘和三姑娘的人又在争执吧。
她太累了,实在懒得爬起来细究。
翌日,许府书房。
许老爷神情威严坐在上首,三姑娘坐在他膝盖上,粉雕玉琢的小脸上却满是泪痕。
“你为什么半夜三更扰得你妹妹不得休息?你三妹妹一片孝心,要给祖母过寿献曲,刻苦练习了一天,到晚上你却在楼下制造响动,害得她不得安生,现在竟还敢抵赖?”
“父亲,我没有打扰三妹妹……昨夜申时左右我便叫白芷她们给我洗漱了,是听着三妹妹的琴声入睡的,往后我就睡着了,实在不知道有什么响动啊!”
“小小年纪,还学会撒谎了!你是不是还想倒打一耙,说你三妹妹练琴搅扰你在先?你现在给我到门前去跪一个时辰思过,不到时间不许起来!——还有你们这些贱蹄子,竟敢挑拨两个姐儿,谁给你们的胆子教唆主子?来人,每人给我打二十大板!”
“还有那个扫院子的白蘋!这几天我一直看见她和二姐姐在一起,这丫头一贯是个有主意的,连自己父亲都要蒙骗,没准儿是她挑唆的!”
正在奋力打扫落叶的白蘋,无辜中枪。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不由分说,一边一个把她拽上台阶。
若不是害怕连累其他人,白蘋真想索性大骂许老爷和三姑娘一顿,然后死个痛快得了。自从意外来到这个时代,三年来,她已经怀揣着一颗不肯认命的心,挣扎了足足三次,如今已经身心俱疲。
第一次,面对那妄想靠一双三寸金莲,将女儿卖个高价的所谓父母,她拼死抵抗,额头撞出一块碗口大的疤,恰逢女神医璩敏行带人挨家挨户劝禁缠足,一番威胁吓住愚蠢无知的农家夫妇,于是白蘋成功保住了自己健康的双脚;
第二次,她试图说服他们,不要鼠目寸光将她卖入许府为婢,留着她可以给家里带来更多助益,可惜鼠目寸光的底层人根本无法理解什么是竭泽而渔,夺走她凭借现代知识积攒的小小金库,劈头盖脸一顿毒打,不由分说便将她绑了送到许府,签下能立竿见影换来银钱的身契;
第三次就是她试图藏下一些月钱,结果却是一个子儿也没剩下……罢罢,她累了,不想再同这个世界颉颃。许老爷想打死她,就让他打死好了。说不定在这里丧生,还能回到原来的世界!
又大又重的板子落了下来,白蘋只觉天旋地转,每一寸的皮肤都仿佛被揭开了一层,仿佛有火焰在燃烧。二十板下来,她几乎昏晕过去。朦朦胧胧地,她看到一双云纹金线的丝履,出现在眼前。
“大表哥!”三姑娘银铃一般的小声音,欢快得仿佛要生出翅膀。姨娘常常对她说,要和侯府的几位表哥搞好关系。尤其是这位大表哥,十六岁便考取武探花,选为御前侍卫,是沈家年轻一代最为出类拔萃的子弟,更要多加走动。是以沈一清一出现,她便十分殷勤地凑上前去。
沈一清顿住脚步,秀丽的眉峰微微拧起。即使在礼法森严的永宁侯府,这么重的刑罚也是不会轻易使用的。看着两个血肉模糊的丫鬟,纵使是这位见多识广的贵公子也不由得触目惊心,“她们是谁?犯了什么事?”
三姑娘不屑地撇了撇嘴,笑容天真又残忍,“表哥管她们做甚,左不过是几个下人坏了规矩,爹爹责罚她们罢了——”
“舅舅找我还有事,稍后再来陪你玩。”沈一清不动声色推开表妹的手。行至后院,他让小厮随意拦住一个下人。哪个院里的丫鬟?因何被打?三言两语,便全部打探清楚了。
又有白蘋。
每次遇到她的时候,好像都不巧赶上她在受罪,不是被诬陷就是被责打。看来他简直是和她命里犯尅!
沈一清眉间笼上一层淡淡的阴霾。三表妹一向骄纵顽劣,往日在侯府做客,看上他什么稀罕物件,便哭闹着索要,他身为兄长岂能同小妹计较?哪怕是心爱之物,也只得不情不愿相赠。可是今日,她也太过分了,自己同姐姐闹了矛盾,便拿父亲作筏,向无辜的丫鬟撒气!
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沈一清暗暗打定主意,说什么也要让这个小祖宗吃点苦头,替自己,替二表妹,还有那倒霉的小丫鬟出一出这口恶气。遂转身吩咐小厮,“你回府把我用的伤药带过来,送到二表妹那里去。”
这厢院子里,白蘋正在辗转呼痛,忽见二姑娘身边的一个小丫鬟急急走了进来,因为当时她不在场,所以免于一打,“蘋姐姐,沈大公子给了治伤的药,我们姑娘还在罚跪,叮嘱我赶紧给姐姐送过来。”
“有劳了。”白蘋俯卧榻上,有气无力地说道。
看来沈大公子,倒是个怜贫惜弱的……在阴冷又无情的大宅门里,这一个小小的瓷瓶,总算暂时给了人一点点安慰。
是夜,许老爷新得了上好的铁观音,设了香案,准备对窗品茗。正当惬意之时,一股铺天盖地的臭味莫名其妙出现。许老爷险些没有死过去,四处寻找臭味的来源,但却怎么也找不到。令仆人浓浓地点起熏香,亦无济于事。许老爷快疯了,嘴里喃喃骂着,半夜三更兴师动众,搬到书房去了。
掌灯时分,三姑娘的楼上闹起鬼来。
三姑娘甫一歇下,便听见有什么东西在不停地拍门,嘈嘈切切,聒个不停。待起身查看之时,屋外却空无一人。如是三番,周而复始,三姑娘到底还小,吓得一宿没睡。次日醒来,只觉头昏脑涨,晚间又发起烧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