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打倒迷信人人有责

与此同时,永宁侯府。

梅姨娘就像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宝贝儿子沈一清,此刻正直僵僵病在床上,生死未卜。

“好端端的,怎么就得了这个拙病?”

梅姨娘膝下只两个儿子,三公子是个不成器的,只有沈一清聪颖过人,少年老成,是她这辈子唯一的希望。她还满心期盼着,过两年等沈一清完婚,她也就熬出头了。如今这架势,别说成家立业,只怕他连性命都堪忧!

看着自己视如己出的哥儿遭受这样大的痛苦,奶娘费妈妈也急得眼泪直掉,却还兀自强撑着劝慰梅姨娘,“要不,请那位老神仙来瞧瞧?”

梅姨娘已经彻底乱了阵脚,倒在床上死了一大半。乌泱泱的丫鬟婆子,倒要分出一半的人来照顾她。药酒,香丸,桐油,齐刷刷安排上阵,防止梅姨娘晕厥过去。如今听到奶娘献策,有如醍醐灌顶,登时添了十足的精神,“对呀,我怎么忘了呢?快快去请,快快去请!”

眼迢迢望了许久,一个白胖胖、笑眯眯的老太婆,头戴方巾,身穿道袍,雄赳赳,气昂昂,粉墨登场。

问了病情,看了舌苔,摸了脉搏,便打开满登登的箱子,取出一个黑黝黝的铁块,闭目摇首唉声叹气,“罪过罪过,这都是令郎平日里不敬神明,所积下的果报。不过也不打紧,只消贫道作些法术,厌他一厌,也就痊愈了……”

喧腾腾念了阵咒语,黄澄澄烧了些符纸,便让人将沈一清的上身脱得赤条条地,拿起一块烈铮铮的烙铁,当胸便烙。他唬得魂飞魄散,满脸通红,拚命闪躲,不愿被这老巫婆摆布。

孰料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急吼吼冲上来,便要将他按住。沈一清心下着慌,逮住一个空当,似一尾灵巧的小鱼儿,俶尔远逝,往来翕忽,总算逃出生天。

婆子们从后面撵将上来,在身后紧追不舍。

眼看又要落入魔掌,沈一清忍无可忍,一张嘴,唇齿之间,骨碌碌滚出一个红艳艳的李子!——明晃晃吐在手心,气冲冲地,厉声高叫,“你算哪门子的老神仙!睁开你那狗眼仔细瞧瞧,这是什么?”

“老神仙”愣住了,梅姨娘愣住了。在场的所有其他人,也都一个一个地愣住了。

原来大公子没有病!

梅姨娘率先反应过来,嗷地一嗓子扑将上去,又哭又笑,揪住沈一清恶狠狠地便打,“好你个小兔崽子——连你娘都——”

“够了!!!”随着一声断喝,众人大吃一惊,纷纷安静下来。只见一个阴沉沉的身影出现在门前。

竟是永宁侯!

他早已在门外潜听多时,直至梅姨娘嘴里将要冒出一个“骗”字,才忽然现身,打断这一出闹剧。

这样做,自是有其用意的。

沈一清刚刚选为三等侍卫,纱帽还没有捂热呢。顺朝的旧例,御前侍卫一般由勋戚子弟及武进士充任,而沈一清二者兼而有之,是当之无愧的翘楚。如果不出意外,任职数年后便会外放一个实缺,自此仕途便稳了。

在这个关键的时期,尤其不能传出欺骗母亲的恶名,让他冉冉升起的人生留下污点。

永宁侯望着满屋的狼藉,厉声喝道:“区区少年的小把戏,尚然看他不出,还敢妄称神明,招摇撞骗!这枚李子,本是我让一清放在嘴里,正欲观察你是否灵验,不想果然不出我所料!你这虔婆,装神弄鬼,欺地瞒天,有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间?”

字字金石,掷地有声。

“老神仙”无言以对,瑟瑟发抖。

永宁侯乘胜追击,“来人,把这老虔婆与我掌嘴二十,撵出门去!”

三两个人高马大的家人冲上前来,连拖带拽弄将下去。不一会儿,门外一片鬼哭狼嚎。

永宁侯话锋一转,将矛头对准梅姨娘,“我早就说过,这些个三姑六婆,不要有事没事朝家里引,总是不听,你看看这老虔婆办的好事,把我家的脸都丢尽了!”

梅姨娘像霜打的茄子,顿时蔫了。

永宁侯摆了摆手,“好了好了,闹也闹够了,都散了罢!——一清留下,你今日的功课还没让我瞧!”

沈一清已经除授三等侍卫,佩紫纡青的人,哪里还有什么功课!他察觉不妙,俊秀的圆脸登时现出死色,垂头丧气跟着父亲去了。

“关门,”永宁侯吩咐身边的心腹家人,“取我的拂尘来!”

沈一清深感不妙,慌忙跪下道:“做儿子的不曾得罪父亲,为甚么要打呢?”

“混账东西,还说不曾得罪,”永宁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你把你娘骗得好苦,良心都叫狗吃了?你娘一向胆小,万一唬出个好歹,我看你这下半辈子,还能不能安心过活?”

“爹,我知错了!”沈一清连连叩头,“但我也是为了姨娘好,姨娘笃信鬼神之说,这些怪力乱神之事,破费钱财都是小事,毒害人心,实在不浅哪!”

永宁侯神情缓和些许,但还是怒气未消。

“用得着你教训?侯府家大业大,难道缺这几个进香上供的钱,况且你姨娘没读过什么书,原比不得那些个见识广博的士君子,她爱崇道便崇道,究竟碍着你什么事,要让她受这样的惊吓?”

沈一清垂首不语,心底也觉得今日之事做得太过。往常他一直看不惯母亲这样的做派,觉得她弄这些玄虚,除了耗损精力、被骗钱财,简直没有任何用处。

但经父亲这么一说,他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傲慢。是的,母亲不过是一个目不识丁的小女人,他所鄙薄的修道,却是她精神的寄托,作为人子,只要多加留心,护持母亲便是,又何苦求全责备呢?

两个家人搬了一张春凳,一边一个死死按住他。永宁侯高举拂尘,觑着两瓣娇臀,结结实实来了一顿竹笋炒肉。半死不活的沈一清,拖着两条灌了铅的腿,一步一步,捱回了卧房。

…………

到了约定好的请老神仙的日子,白蘋却始终没有见到半分动静,心知那日的密谋有八九分成了。一打听,知道沈大公子智斗江湖骗子的轶事,已经传遍了京城。遂更是放下心来。

日子水一般地流逝。

干活,吃饭,休息。

直到十月初的一天,已经过了午时,许老爷竟还没有回来。但这些天,由于京城不太平,许老爷从不应酬,一直是下了朝直接回家的。

大太太心里发急,派了一个家人去打探消息。

直到日落,谁也没有音信。

许家上下都慌了,又派了一个人。不多久,那人便连滚带爬地回来,众人惊视,但见他灰头土脸,遍体鳞伤,连身上的衣裳都给扒去了。

“太太,外边已经变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