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负伤

沉沉的暗夜之中,白蘋借着火光,勉强可以看见来者约有二三十人之多。他们大都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眼里凶光毕露,看着不似良民。

“那里有几个小娘们儿!”

“抓住她们!”

白蘋喊道:“大家杀出一条血路冲出去,留神别被他们伤到!”

一旦落在这帮匪徒的手里,便是生不如死。因此即使荏弱无力,也只得勉力应战,拼死一搏。

白蘋拿的是一把长刀,在拿着棍棒、疲敝败逃的逆匪面前,并没有十分落了下风,还砍翻了一个,吓跑了一双。

尤其当她忽然发现,上次父亲葬礼时那个力主将她嫁给老财主的大伯,现在恰巧也在人群里,更加觉得浑身都充满了力气。

正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此时不乘势永绝后患,更待何时?她咬咬牙,狠下心,高举长刀,趁着月黑风高无人注意,向那所谓的大伯狠狠砍去。

明日太阳升起的时候,一切罪恶都会消失无踪。

两个妈妈由于长年干活,身强力壮,更是表现突出。

莫姨娘这里就不乐观了。她翻墙出来扭伤了脚踝,如今又是惊吓又是奔波,双手拿不稳刀,一个不留神,被匪徒将刀击落在地,抛出钩索擒获。

“姨娘!”

二姑娘哭喊的声音,很快淹没在嘈杂的人群中。

“官军来了!”

“快走!”

匪徒们叫骂几声,不再恋战,惶惶如丧家之犬,挟着莫姨娘逃之夭夭。

“前面有白莲逆匪!抓起来!”

白蘋忽然反应过来,方才那帮人不是流民,而是此次起事的白莲教众。不能被认为和他们有牵扯!

她心里发急,赶忙大声申诉:“各位官爷,我们都是良家女子,不是逆匪啊!”

为首的军官勒住缰绳,锐利的目光充满寒芒,一脸审视地望着她们。

白蘋掐了二姑娘一把,见她没反应,赶紧自报家门:“这位是许经历家的姑娘,永宁侯的侄女,前往侯府投奔姑丈的。我们几个都是许家的下人。”

这时,一少年带领数名家丁纵马而来,对着军官小声说了几句话。

是沈一清!

军官神色肃然:“原来是侯府表小姐,你们几个,即刻将表小姐平安送至侯府,不得有误!”

一个官兵跃下马来,指使许府的两个妈妈把二姑娘扶上马背,其余人在后面紧紧相随。迤逦行了一刻钟,终于抵达侯府。

“二表妹,你没受伤吧?舅母来的时候我看见你没在,赶紧带人出来找,幸好碰上你们,吓死我了!”

“你怎么不说话?我是二表哥啊,你不认识我了?”

这时白蘋才发现,救下她们的不是大公子沈一清,而是二公子沈一铭。原来方才外面一片漆黑,她又被四处飞溅的鲜血糊了眼睛,把二公子错认成他哥哥了。

二姑娘仍旧不说话,仿佛木雕泥塑一般。

白蘋捂着渗血的伤口,赶紧提出自己的诉求,“姑娘没什么大碍,只是受了惊吓,但是莫姨娘和我们失散了!”

二公子这才注意到旁边的小丫鬟白蘋。他跌足叹道:“那你刚才怎么不早说?——派两个人出去找莫姨娘。再请府医过来,给她们疗伤。”

洗去了满脸满身的血污,白蘋总算彻彻底底松了一口气。事毕,侯府的几个婆子引众人到了前厅。

许家大太太和她自己嫡出的两位姑娘,捧着热茶,毫发无伤安坐室内;三姑娘和舒姨娘一直是跟着许老爷外宿的,如今见不着人影,不过她们的生死,白蘋也不想关心。三姑娘害她挨打的事情还历历在目,她倒巴不得三姑娘遭遇什么不测呢。

“二丫头?”

大太太干笑了两声,上前要去搂二姑娘,后者神情麻木,一言不发。

如果没有刻意丢她们自生自灭,那一定就是大太太等人只顾着自己逃命,把她们几个后院的就这么华丽丽地给忘了。

白蘋感到出离愤怒,袖子里的拳头死死攥紧。合着她们下人的命就不算命呗!而且她们这些下人也算是有护主的功劳,竟也丝毫不提,实在令人气破胸脯……后院的另外几人,也像白蘋一样,流露出失落的神情。

永宁侯府谁也没有睡。

京城大乱,这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借着众位公子小姐攀谈的工夫,白蘋竭力将侯府上下都认了个七七八八。

永宁侯府人丁兴旺。永宁侯膝下一共五位儿郎。长子沈一清、三子沈一帆为梅姨娘所出;次子沈一铭,薛姨娘所出;四子沈一苇、五子沈一笑,以及沈府唯一的姑娘静姝,则是正室夫人许氏所出。

除了大公子沈一清选为侍卫、二公子沈一铭已经进学以外,其余人均无功名,形容尚小。二公子沈一铭穿宝蓝直裰,余下几位公子月白夹袄,绿绉绸裤,都是一样的衣饰。

沈静姝刚满十岁,比白蘋还要小,外披朱色桃花暗纹大氅,内着玫红芍药曳地凤尾裙,美得不可方物。

白蘋打量着光彩照人的沈姑娘,回头望望自己半旧的青布衣衫。人与人之间的参差,是多么触目惊心啊!她逃也似地移开了目光,向人群中胡乱投去。

等等,好像少了一个人。

沈一清到哪里去了?

白蘋正当疑惑,旋即想起他是御前侍卫,此时乱民涌入京城,没准皇宫也受到威胁,想必他一定是在宫中值守。

挨到凌晨时分,几个孩子支撑不住,永宁侯夫人吩咐家人带他们去睡了;自己率领两位姨娘,和年纪较长的二公子一起,仍旧守着。

“禀夫人,宫里来了人,说大公子护驾负伤……”

几个太监抬着沈一清走了进来。他颀长的身躯瘦弱而僵直,苍白的面孔上隐约可见青灰之色。衣裳前襟敞开,绷带上血迹斑斑。

白蘋的心不觉揪了起来。

一个圆脸的妇人,云鬓散乱,飞奔上前,哭喊着仆倒在沈一清身旁:“清儿,我苦命的清儿!”

这是沈一清的生母梅姨娘。

沈夫人许氏斥道:“哭什么,把福气都哭没了!大郎护驾有功,吉人天相,上天定会保佑他平安无事的!”

梅姨娘吃了一吓,当即收住悲声。

沈一清气息微弱,但声音却坚定沉稳;“娘,我没事。”

白蘋暗叹,这姨娘多少有点拎不清。

既然沈一清是因为护驾才身受重伤,她哪怕再难过再担心,背着人偷偷掉几滴眼泪也就是了,怎么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就这么水灵灵地哭将起来?

有这样一个妈,沈一清的青云路,只怕还颇有些坑坑洼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