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胡子这时候和金老几,已经被黄皮坡的几个村民灌了些水酒,头脑有些糊涂了。这下听到有人在叫他们,两人提着酒瓶子,跌跌撞撞走过来,边走便问:“叫……叫啥捏?”
闫马克把刘胡子二人拉住,拍了拍刘胡子瘦猴似的面颊,无奈地说:“哎呀呀!咋就喝成这样了呢?晚上还要跑五方啊!胡子,老几,你们都还行不行?李大师人呢?”
刘胡子稀里糊涂地到处去找锣鼓,金老几抬头看着天说:“李大师,升天了!”
闫马克知道金老几说醉话,也没管他二人,径自去找李重阳去了。
那李重阳,此刻正坐在黄皮坡的村口,和一个寡妇嘻嘻哈哈的。那寡妇的老公刚在三道崖那场车祸中死了,至今尸骨未寒,那李重阳也不知道是怎么勾搭上她的。不过看寡妇的外貌,并不像是好人,从她短小面颊上面长着的一双势利眼来看,恐怕早有红杏出墙之意,只是没有遇上像李重阳这般好色,且有点本事的男人。
李重阳见到闫马克,面颊红红的,怕闫马克识破了他和少妇的关系。
闫马克嘿嘿一笑,说:“李大师,原来你还好这口……”
李重阳推了少妇一把,说:“改日找你!”
少妇忸怩着走了,李重阳这才把心收回来,跟着闫马克就往灵棚那边走。
“老马,这跑五方,可是有点难度,一整套流程,你都懂不?”
闫马克得意地回答:“小儿科,没跑过,但以前见多了。”
两人说着,到了灵棚边上,只见刘胡子和金老几提着锣鼓,等候在那儿。
法师一到,村里负责放炮的独臂人就到场子边上放炮去了。那场子,当地都叫篮球场,其实只不过是块宽敞的空地。六七十年代那会儿,当地公社的人,在那儿支了个木架,给老百姓打篮球。后来国家公社制度取消了,木架子也腐烂了,篮球场也就不复存在了。
几声火炮响过以后,村民们就在闫马克的带领下,把一些青花土碗摆放在场子里,每个青花土碗里边,都放着煤油,并有灯芯。把灯盏都按照做法事的图案放置好,并点燃,闫马克就挑着一朵白花,身披袈裟,单手做了一个阿弥陀佛的样子,大步流星地踏进了灯光之中。
李重阳见了,握着小唢呐,也跟了上去。倒是刘胡子和金老几,两人还稀里糊涂的,愣在那儿,不知道要做什么。当地不懂事的小孩,就图个好玩,这时围拢在场子边上,就等着法事做完,到场子里去抢装有油灯的青花土碗了。按照云贵的风俗,凡是法事完毕,就要有小孩来抢碗,抢的小孩越多,表示,死者的家属日后越顺利。而小孩们也乐意干这事。
见刘胡子和金老几还傻在那里,几个小孩等不及了,忙跑过去踹了他们几脚,把他们赶进场子。闫马克见刘胡子他们进去,心里才松了口气。但接下来,不光是刘胡子和金老几的锣鼓发不出声来,就连没有喝酒的李重阳,那小唢呐扑哧扑哧鼓捣半天,也没发出半点声音。闫马克正觉得纳闷,对面一道山崖之上,忽然出现许多灯笼。那灯笼刚亮起来,闫马克他们这边的灯笼都熄灭了,唯独只剩灵棚边上,那盏两百瓦的白炽灯没有熄掉。
在场的人都一个个瞠目结舌,不知道如何是好。因为这事儿,当地早有传闻。据说,没有经过老法师,正式传授技艺的人,是不能够当法师,给死人超度的。如果有不靠谱的法师过来乱搞,那地下的亡灵,就会三五成群地出来,跟这些法师借灯笼,借锣鼓,给自己死去的身躯闹丧。其实,这说法,还暗示着,是鬼魂被亵玩之后,出来复仇的。
这当然只是云贵一带的地方传说,但鬼魂借灯笼的事情,真正遇见过的人,恐怕不多。
但这事儿,却被我那倒霉的表哥闫马克碰到了。不过,我表哥闫马克毕竟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鬼魂的事儿,他率来只是当笑话看之,根本就没怎么放在心上。这下,面对着对面山崖上突然出现的许多灯笼,他还是怀着将信将疑的心态,想要搞懂,究竟是什么东西。
对面的山崖上,那灯笼四处飞窜,时高时低,在夜幕中,具体也没有人看得清,到底是什么力量,使得它们像萤火虫那样四处飞舞。也没有人知道,为什么闫马克它们这边的灯笼会忽然熄灭掉。见周围的人群都万分的恐惧,闫马克索性脱下袈裟,高声朝山崖那边喊:“哪里来的小鬼,别鬼鬼祟祟躲在那边,见不得人,有种就朝爷这边放马过来!”
这边话音刚落,那边的灯笼瞬间排列成一个骷髅的图案,静止不动了。
村民们一阵骚动,有人惊恐地说:“你们看,那家伙能听懂人话!”
李重阳跑到前面看了看,退回去,偷偷扯了扯闫马克的衣角,悄悄对他说:“老马,咱们恐怕压不住,我看,还是开溜吧!”闫马克听李重阳这么说,心里也捏了把汗。但不管怎么说,他的骨子里,还是有一股不服输的脾气。心想,这活人,哪有被死人打败的道理?
“老几,胡子,你们给我站出来!”闫马克挽起袖子,把李重阳的小唢呐抢了过去。
被村民们这一闹,刘胡子和金老几都清醒了几分,一听闫马克叫他们,立马站出来了。
金老几挽着袖子,四处转了一圈回来,问闫马克:“克哥,要打架不?”
闫马克把小唢呐放在嘴上吹了一通,无论如何那唢呐都像个哑巴一样。这事儿还真来得怪异,闫马克百思不得其解,索性丢了唢呐,在灵棚上面抽出几根棍子,分别递给李重阳和刘胡子他们。李重阳被闫马克的举动吓住了,忙问:“老马,你这,真要和鬼打架?”
闫马克领着刘胡子等人往对面的山崖走,李重阳一跳一跳地跟过去。
“老马,听兄弟我一劝,别惹那主!兄弟这些年做这事,也遇到过不少脏东西,比如说粽子什么的,不过,只要你不招惹他们,动作麻利一点,放文明一点,他们是不会害你的。如果你要存心和他们为敌,我看,你可能要吃不了兜着走了……别往前走啦!”李重阳一边走一边劝闫马克。见闫马克像头倔驴,他便停下脚步,大喊:“兄弟我不去成么?”
闫马克回头说:“陪你的寡妇去吧!随便!”说完,又低声骂了一句:“水货!”
黄皮坡的村民都惶恐地目送着闫马克他们拿着手电往山沟里去了。
那山沟以前叫白岩山,四面都是绝壁,只有村民干旱时取水用的一条羊肠小道通往山顶。不过说来奇怪,那山顶,却有几座没有名字的老坟。以前人们都觉得,那坟墓里面不可能会有棺材,因为那种险峻之地,棺材根本就抬不上去。但有一年,有小孩在老坟的坟头挖云贵高原的一种名叫鸡枞的极品蘑菇,不小心一脚把坟头踩了一个窟窿。当时有好奇的村民过去看,发现里面竟然还有几口血红色的棺材。此后,基本就很少有人去那儿了。
我表哥带着刘胡子和金老几过去时,村民只看到他们步入山脚,刚进入山沟,他们的手电筒就熄灭了。大胆的村民继续站在篮球场这边眺望,对边的岩壁黑压压的,什么也看不到。后来安静了好一阵子,那边突然传来惊心动魄的呼救声和惨叫声。当时所有的村民都跑回自己的屋子里,把房门关得死死的。至于我表哥他们那边,到底发生什么,就没人知道了。
这事儿直到几天后,我三姑姑才跑到我们家来,说是我表哥闫马克快死了,病得很重。我老爸问我三姑姑:“三姐,闫克子他们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当时的情形你说说。”
我三姑姑说:“大概是第二天傍晚,那时候,我正在厨房做饭。原本关着的大门,嘭地一下,被人撞开了。我出去一看,就看到我们家闫克子,头发乱蓬蓬的独自站在房门前。我看他浑身的衣服都不知被什么东西给撕成了碎片,从脸上到背上,都是抓痕。对了,我还模模糊糊地看到,我们家闫克子的背上,还有许多被火焰烧过的痕迹……”
听了三姑姑的讲述,我跟我老爸都觉得事态严重,赶紧凑集了一点钱,一同去了我三姑姑他们家。我们去的时候,我表哥闫马克正躺在床上,双眼呆呆地望着天花板。见我们开门,他立即卷缩在被子里,口中嚷着:“不要杀我……我是好人……我是好人……”
当时,他的那个模样,一看就是惊吓过度所致。我甚至都怀疑他已经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