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期只剩一天,顾意要再往花海去。
南清一对宝石般的大眼睛紧紧盯着她,一眼不辍。
今天她又要去。
顾意咽一口口水。
又来了,昨天晚上已经来过一次了,南清就这么水汪汪盯着她。叫她软了心肠,允许他睡在自己床铺旁的地上。
晚上他做噩梦,自己还好心送出去一只手,让他捏着,上头红印现在还没消。
她这一天天绞尽脑汁给别人讲童话故事都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他!
孩子不懂事可真愁人。
顾意决定帮南清找点事做,她指了指桌子上的竹匾,上头有一片浓翠的桑叶,卧着一只白胖的灵蚕。
“今天你的任务是看好它。”
顾意目光凶狠,以眼神警告他,不要出去乱晃,南清可穿的衣服少,他一等就是一天,山谷太冷了,她怕人冻着。
南清低头,所有表情都敛去,外头暖阳正好,屋里却莫名寒意料峭。
顾意走得云淡风轻,干净利落。
南清看着她走远,衣裙飘飘,欢呼雀跃。
他坐在板凳上守在小桌旁,盯着那只蠕动的丑虫子,目光凶狠。
半晌。双手握拳站起来。
想起万渊岭老妖怪的话:为夫者要听话,特别是听妻子的话。她叫你坐下你别站着,她教你躺着你别坐着,她发脾气了你就哄着。
他又坐下了。
虫子啃完了大半的叶子,懒洋洋躺着,上头传来的气息和顾意从花海回来时的气息一模一样。
别人的。
她还不许自己跟。
南清一颗心似泡在海水里,又酸又胀。
外头金乌跑得快。顾意离家已有两个时辰。
南清猛得起身,眼尾微红,眼底波光潋滟,大手一拍,白胖的灵蚕一动不动,僵着了,底下一滩诡异的汁水。
南清想,大妖怪为什么没告诉他,妻子去找别人了,丈夫要怎么办?
因为他现在难受得只想杀人。
顾意心满意足拿到了自己要的灵蚕丝,多到可以再给南清做双袜子。
洛乘风忍不住伸手捏捏她身上的小揪,俏皮可爱。那个小姑娘也喜欢扎这么一个小揪,不过她是纯粹的白。
“因为头发太丑了。”顾意说起这个就不高兴,明明自己和别人一样,晶体雪肤,尖耳可爱,偏偏就是这头发,颜色太浓了。
洛乘风完全呆愣,安然也是这么说的,因为头发太丑了。他抓住顾意的手腕,万分艰难:
“你是谁?”
顾意被问得一头雾水,如果没记错,她已经做过自我介绍了。
果然年纪大了记性就不好。
刚要回答,身后便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杀神临世,如魔似魅:
“放开她。”
顾意回身去望。南清黑衣黑发,手持利刃,指尖黑气萦绕,浓到极致的阴暗。
她心头大骇,一时竟忘了说话。
洛乘风凤眼狭长上挑,眯着眼看眼前的男子,万年平和的心也被激得戾气涌动。
这个人和万年前的男子有着一样的气场,一样的黑暗,一样的讨人厌。
他一把扯过顾意,护在身后。
南清瞳孔紧缩,眼底清明彻底不在,深处的墨团,无孔不入。整个人凉到极点,四周结冰,冰凌似刀,泛着幽幽的冷光。
手里的剑察觉到主人的狂暴,止不住颤抖,嗜血到兴奋。
“我说,放开她。”
南清逐字逐句,重复一遍,气息陡然再下沉三分。
洛乘风以手结界,一个巨圆形的绿色符阵在空中完全展开,牢牢护住自己和顾意。
南清在那端,顾意在这端。
中间隔了两个男人的剑拔弩张,至死方休。
顾意这才有点穿越女的感觉,美男为她打架什么的想想就很刺激,可她现在只觉头疼。
这是花海。
一剑一壳,两厢碰撞的余波堪比核弹,这儿会被夷为平地。
精灵族以采花为生,毁了别人的口粮田。她们一人一口唾沫就能把自己淹死,她还渡什么雷劫,直接原地飞升好了。
再望一眼南清,这孩子三天没打上房揭瓦啊!
她都说了让他看好灵蚕,结果又跑出来。
还穿成这样,虽然脸依旧好看。
可整个人邋里邋遢!
丑得辣眼睛。
她从洛乘风身后一步跨出,硬生生踏进两人对峙的中间。
面对着南清,背对着骆乘风。
她看着面前浓黑到极致的小白脸。
莞尔一笑,云破日出,所有黑暗刹那隐退,躲入海平面,人间只余旭日辉腾,晨光绚丽。
顾意再添一把火,驱逐寒冬,春暖花开:
“清清……”
南清被安抚得又快又彻底。一双眼睛和她离开时一模一样,晶莹通透,一眼不辍。
南清拉过顾意,密密圈进怀里,双臂牢牢锁住。
利刃坠地,响彻云霄,
声音却如沙磨过,带着浓而重的哭腔:
“意意,你别找他。”
害怕惶恐到极点,带着铺天盖地的委屈。
顾意一颗心在他的话里飘飘荡荡,最后疼得软成了泥。
她向老前辈道了歉,领着倒霉孩子回了家。
还好灵蚕丝没有被恼羞成怒地收回。洛乘风只是极晦暗极深沉地看着她,然后摆摆手让他们走了。
南清跟在顾意后头,想去牵她。
顾意小手一甩,离他远些,气还没消呢,想牵手!到底是谁给你的勇气?
南清手心一空,站定了,瞪大了一双眼睛盯着顾意。
顾意烦不胜烦,越走越快。
南清在后头眼尾越来越红。不跟上来。
顾意幽幽叹口气,她二十多岁的大好女青年为什么要和一个弱鸡小学生谈恋爱?
算了算了,看在脸的份上。
谁叫她见色起意,色字头上一把刀啊!
她回身去牵小学生。
南清两只手拉住她,快而重。语调委委屈屈:
“意意……”
顾意头疼。
看到桌上那只死了的灵蚕时更疼,把满腔怒火压了又压。
不能发火,咱还能和傻子计较吗?
南清连雪鸢和红玫瑰都分不清。
你能指望他有多少智商?
顾意对着南清笑,阴森森的:
“我不是叫你看好它?”
南清眼尾又要红,整个一红眼怪。
“我讨厌他!”
这个他意有所指,顾意了然。南清想像拍死这只灵蚕一样拍死洛乘风。
到底是怎么样的家庭才能教育出这样的熊孩子?不说话时冷冰冰,一说话就是喊打喊杀。
万渊岭的大妖怪打了个响亮的喷嚏,他裹紧被子,忍不住想,南清不知道有没有找到可以孕育雪鸢的女精灵。他那些至理名言可都要听进去啊!
然后翻翻手边的书,上面六个大字:男德实践手册。
这是他姥姥的姥姥的姥姥传给他的,只传男不传女。是家族秘宝。靠着它,他们万渊岭一脉才子嗣兴旺,薪火相传,生生不息。
外间有小妖将来报,隔着一道天堑的猫妖偷偷入了万渊岭。还碰上了正在巡城的妖主夫人。
老妖怪想,夫人总说猫主子,猫主子,还常常念叨隔壁那只大猫的尾巴十分好摸。
老妖怪忍不了,俊目凝霜,手上一柄方天画戟,寒光四射。
“走。”他对小妖将下令,众将开拔行军,猫狗大战拉开帷幕。
妖主夫人回来后,气得胸口疼。
那初中生去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