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差不多四点多钟。
丁禹从南园宾馆出来,背着鼓鼓囊囊的帆布包,骑在二八大杠上感慨万千。
人不能跟人比,贫富差距不忍直视。
前阵子为了八百块钱,豆豆的小命差点保不住。
再看增山进阶,几万块钱在人家眼里,就跟随便扯掉几张纸条似的。
“奶奶的,要想帮助别人,先得自己有实力才行,否则全他妈扯淡。”
拍着车把骂了一句,丁禹的精神头顿时足了起来。
二十张吴风山水送到南园宾馆,增山进阶二话不说,直接给了他十六沓大团结。
尤其是句月娘的吴山春晓图,增山进阶看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这家伙拿着放大镜,一丝一毫不肯放过。足足看了半个多小时,另外给了丁禹一千二百块钱。
贫穷限制住人的想象,虽说丁禹是从二十一世纪重生过来的,但他一辈子都没有走出国门。
邵晨的想法是对的,人生短暂,就该出去走走,见识见识外面的世界,才能找到真正的自己。
这年头联系起来实在不方便,如果有手机的话,可以立马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周建军。
明天就是周洪喜支付尾款的最后时限,丁禹加快速度往鸿兴印刷厂骑去。
食堂里空荡荡的,车间里忙得热火朝天。周建军的摩托车停在办公室外面的围墙边上,周洪喜不在厂里。
“二叔不在啊,瞧瞧我带什么来了?”
丁禹摘下帆布单肩包,丢到周建军怀里。
“真弄到钱了?这么多钱哪儿来的?”
“吴老爷子大笔一挥,分分钟就是万元户,怎么样?是不是比印刷机来钱快得多?”
周建军曾经在丁禹面前吹嘘过,说印刷是最好的行业,看着彩面从辊筒里滑出来,跟直接印钞票没有什么区别。
丁禹坐到沙发上,倒了杯水正准备喝,被周建军拽住胳膊拉起来就跑:“二婶说我二叔天不亮就出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
“会不会想不开,找胖阿姨喝酒去了?”
丁禹扳住周建军的肩膀,跨上摩托车后座。
“你才找胖阿姨喝酒,我二叔是那种人吗?二婶把存款全都拿出来了,加上厂里账户上的钱,还差四千三。”
周建军发动摩托车,沿着大街小巷发了疯似的找。
“这么找不对啊,胖阿姨怎么不在厂里?我觉得她有可能知道二叔的下落。”
“知道你个鬼。”
周建军骂了一句,虽然嘴上不服气,他还是调转车头,拐进附近的一条巷子。
随后七兜八拐,在一座石库门面前停了下来。
走进石库门,里面七十二家房客,热闹非凡。
一会儿张家姆妈问李家好婆借根葱,一会儿隔壁老王从窗口探出头,问牛家婶婶,老牛出差啥时候转来。
“荡格底格荡……”
弄堂里透出悠扬婉转的三弦声,半导体收音机正在播放蒋师傅的“战长沙”。
“关公奉命带精兵,校刀手挑选五百名,那孔明是在他临行嘱咐言几句,说道是君侯啊,你此去长沙莫看轻……”
沿着弄堂走到底,周建军推开褪了色的老木门,突然“熬呶”一嗓子,从里面蹿出个穿着红背心的愣头青,幸亏丁禹反应快,要不然在周建军极速闪避的同时,非被那人撞碎鼻梁骨不可。
“小军,又跟你妈吵架啦?”
周建军右手疾出,闪电般钳住那个愣小子的肩膀。
“死开,不要你管。”
愣小子反手就是一拳,把周建军打得踉踉跄跄,右脚在门槛上绊了一下,摔在胖阿姨身上弹了回来。
“混账东西,给我站住!”
周建军大怒,愣小子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一溜烟跑出去了。
胖阿姨拉住周建军的胳膊,哭得稀里哗啦,好说歹说将周建军和丁禹拉进屋里。
“胖姨你就是宠着他,是不是又问你要钱了?”
周建军气鼓鼓地问。
“说是在文庙相中了一只小鸡啄米的小瓷碗,非要我拿钱把小碗买回来。说他几句,就跟我摔筷子发脾气,连晚饭都不肯吃。”胖阿姨一把鼻涕一把泪,精致的五官挤到一处,暖玉般的面庞上写满了忧愁。
小鸡啄米的小瓷碗?
丁禹心头一震。
以前听周建军提到过,说胖阿姨丈夫早逝,一把屎一把尿带大儿子,谁知道生了个忤逆子。
儿子高中毕业不上班,跟一帮小青年在文庙瞎混。
三天两头回家问母亲要钱,破坛子破碗买了一大堆。不但一分钱赚不到,还撬五斗橱的抽屉,把家里伙食费拿出去花掉了。
“胖姨别急,这次小军可能没有胡闹。以后啊,让他把买到的东西拿给我看看。”
听到丁禹这么说,胖阿姨的脸上现出不可思议的神色。在鸿兴人眼里,丁禹是文化人,他说出来的话,在胖阿姨心里极有分量。
“嘤嘤嘤,你们看呢,床底下都被他塞满了,这日子没法过。”
胖阿姨一边擦眼泪,一边收拾地上的碎玻璃。
隔了好一会儿,她才问起二人的来意。
周建军问她知不知道周洪喜去了哪里,胖阿姨拢了拢头发说:“中午还在厂里吃饭的呀,怎么了?厂长出什么事了?我看他大清早铁青着脸,没敢跟他说话。”
胖阿姨的脸上泛起两抹酡红,虽然眼帘低垂,但是看得出来,她很关心周洪喜的安危。
“也没什么,我二婶说他天不亮就出来了,吃完饭我回厂里,一下午没见着他人。”
胖阿姨的神情立马紧张起来,她拉着周建军的手说:“会不会去找陆远峰了?中午给他送饭的时候,听他咬牙切齿,说了两遍这个人的名字。”
没等周建军说话,胖阿姨发丝乱颤,抓紧了周建军继续问道:“建军,厂长不会遇到麻烦了吧?我……看他很激动,好像要跟人拼命。”
“胖姨放心,我二叔没事。不是还有我和小禹吗?你赶紧回厂里打饭。”
出了石库门,丁禹问周建军怎么回事,周建军的脸上出现了从来没有过的凝重。
他甩了支香烟给丁禹,点燃后接连抽了好几口,随后把大半截香烟弹到泡桐树的树干上,跨上摩托车说:“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他是谁吗?走,说不定我二叔也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