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佟春艳的瞎眼爷爷

扶老头进屋,顺带帮他把蜂窝煤搬到屋子里。

“爷爷,天没亮折腾啥?让不让人睡觉啦?”

年轻女人的声音。

赵小狗一下子就辨认出来,怎么回事?这就找到佟春艳家里来了?

就见大土炕上坐起来一个人,披头散发,一翻身又躺了下去。

“佟春艳?”

丁禹没出声,指了指大土炕上翻身的女人,用口型问赵小狗。

赵小狗点了点头,把手里的最后一摞蜂窝煤堆在大土炕边上的角落里。

“娃,过来喝口水,累坏了吧?上炕暖暖身子。”

屋里是瞎眼老头的世界,一进家门,老头腰板挺得笔直,随手一抄,就抓到了搪瓷缸子。

他倒了杯水,给丁禹递过来,同时去推赵小狗,让他去炕上暖和。

南北区别大,瞎眼老头的举动可把丁禹吓坏了。

爷爷跟孙女住在同一间屋子里,还把陌生男人往孙女睡觉的床上推,随便说到哪里都是不可思议的事。

可是赵小狗一点儿都不在意,脱了鞋直接上炕,顺手拽了条被子盖在腿上。

“吼,暖和,比我们家暖和多了。”

这家伙眉飞色舞,看都没看佟春艳一眼,就跟在自己家里毫无二致。

“不了,我又不冷,干了点活,正热乎着呢。”

丁禹侧着身子坐在炕沿儿上,隔着炕上的小桌子,背对着佟春艳。

“娃儿打南方来的吧?这口音听起来真亲切。”

瞎眼老头很能聊,追着丁禹,非要让他用搪瓷缸子喝水。

反正找到佟春艳了,不急着走,丁禹接过搪瓷缸子,跟老头闲聊起来。

聊过之后才知道,瞎眼老头的妻子正好就是吴都人。

怪不得非得拉二人上炕,老头听到久违的音韵,想起了亡故多年的妻子。

“那年头苦啊……”

老头开始倒苦水,说他祖籍藤城,四十七年前跟着乡亲们一路往北,逃难来到京都。

后来在前清老太监家里谋了份差事,老太监不但帮他娶了个如花似玉的媳妇儿,临死前还把家中产业尽数给他。

说到这里,老人指了指屋顶,摇摇头没有说话。

他的意思,丁禹明白,作为经历过新时代的人,这些历史,丁禹略有耳闻。

可是赵小狗不乐意了,说老爷子你怎么这么没觉悟?这房子是封建官僚主义的产物,现在人民当家作主,让给老百姓住,你还不乐意了?

“哪有不乐意?我是说现在好啊。不用干活,街道上每个月还给生活补助,逢年过节,有粮油发。区区房产何足挂齿?生不带来死不带走,哪有每个月的补助来得保障?”

“这就对了,差点冤枉你。”

经过瞎老头解释,赵小狗这才平息下来。

丁禹暗中咋舌:不得了,这里以前都是佟春艳家的房子,那位老太监不简单呐。

于是他随口问了一句:“那这些房子的产权现在归谁所有?房管所,还是这里的住户?”

“当然是住户喽,二进院子,拢共二十七户人家。”

“不错,就是房子旧了些,修修整整挺不错。”

听到老人介绍之后,丁禹站起身,方方面面扫了几眼。年代久远,好多地方已经漏了。

果不其然,他这里刚刚看到屋顶上的漏洞,瞎老头便开始唠叨了。

他说不错个屁,外面下雨,里面漏水,后院好几间屋子,大梁都塌下来了。

“原先不这样的呀,雕梁画栋,啧啧啧,那叫一个气派。”

想起当年老太监在世的时候,不说家里奴仆成群,吃饭倒便盆什么的,都有专人伺候。

那时候的房子跟现在没法比,好端端的屋子,荒废到如此程度着实可惜。

“唠叨唠叨,大清早让不让人睡觉啦?”说着说着,佟春艳掀开被子,陡然嚷嚷起来。

老头浑身发抖,嘴唇哆嗦了两下,不敢说话了。

这个佟春艳,对自家亲爷爷这么凶,看来不是什么好东西。

赵小狗看不下去,拍着大土炕上的小桌子说:“嗨唉,见过不孝顺的忤逆子,没见过你这么没大没小的小丫头。”

“你说什么?呃……”

佟春艳猛地撸开头发,发现是赵小狗,顿时把没有说完的话吞了回去。

“怎么?我说得不对?”

赵小狗来了劲,拍着小桌子,给佟春艳使眼色。

佟春艳哼了一声,在被窝里穿好衣服,扭着大/屁股,去院子里洗漱。

为了防止她溜走,赵小狗冲着丁禹使了个眼色,蹑手蹑脚,下了大土炕,扒着门框往外面瞧。

丁禹假装安慰瞎老头,扶着瞎老头,在他的后背上轻轻地撸着说:“现在的小孩子,性子犟得很。老爷子别生气,我陪你接着说吴都。”

“吴都啊,好地方。老听艳艳她奶奶唠叨,什么两千年的斜塔杵在山顶上,买菜不用出门,直接从窗口放只小篮子下去,新鲜蔬菜直接从小船上送上来。”

说起吴都,老头子两眼放光。

丁禹心头一跳,扶着瞎老头的肩膀问他:“老爷子,您这双眼睛是不是什么都看不见?”

一边说,一边在瞎老头眼门前晃手掌。

老头子的眼珠子一动不动,他揉了揉眼睛说:“几十年前,被炮火熏了一下子,立马看不见了。睁眼瞎,艳艳长什么样,都没有看到过。”

那就好办了,不是天生眼盲,说不定俞大哥可以治。

前阵子俞天恩给四胖的奶奶瞧过眼睛,说用不着开刀,他有百分之七十的把握,能让老太太重见天日。

“老爷子,我有个医生朋友,祖上七代名医,医术可神啦。我们家隔壁老太太,跟您情况差不多。也是几十年不见天日,我朋友说有办法治好她的眼睛。”

“啥?”老头闻言狂喜,可惜兴奋的神色仅仅维持了不到两秒钟,逐渐被失落覆盖。他拍着丁禹的手背说:“娃,你的好意老头子心领了。看不见喽,吴都也去不成喽。艳艳她奶奶的祖屋就在半爿街三号,麻烦你回去替我瞅一眼。”

“半爿(pán)街三号?那不是半爿街小学吗?我知道那地方,小时候经常在那里……”

说得兴起,差点把小时候做过的丑事抖搂出来。

老头子眼睛瞎了,听力特别好,拉住丁禹,非要问他小时候经常在那里做什么。

“嘿嘿嘿,都是小时候瞎胡闹,反正不是什么好事情呗。老爷子您就别逼我啦,过几天带您一起回吴都,看看半爿街,顺便给您治眼睛。钱的事不用放在心上,只要老人家开心就行。”

吓得老头直摇手,说这可使不得,使不得。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是瞎老头脸上浮现出来的那种渴望,让丁禹感觉到特别震撼。

想起养父丁文山和章妈妈,心里像是被一只无形巨手攥住,陡然掏空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