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赵无极辗转难眠。
他搂着丁禹留下来的定金,怎么都睡不着觉。
一千块钱呐,不吃不喝,近两年的收入。
这要是摆在一百多年前,这点钱赵无极根本不会放在心上。
当然,一百年前这小子还没有出生。
想当年老赵家辉煌的时候,提督府首席师爷,掌管提督府刑律钱粮、文书案牍。
从一品的提督爷见到老赵家的人,都要称一声赵老夫子。
那是何等的风光?
如今落得个家徒四壁,成片的宅子就剩下这么一座孤零零的独门小院。
当初奴仆成群,守宅子的门公都是高人一等般的存在。
“罢了,往事那堪再回首?唯有无语对西风。”
赵无极长叹一声,将一千块钱铺在枕头底下,准备睡觉。
脑袋刚刚碰到枕头,外面突然有人砸门。
“无极,无极,大事不好,快开门。”
是燕泽华的声音。
这个书呆子,大半夜跑来跑去,折腾没完了还?
听到主人老友的声音,赵家老妈子赶紧披衣而起,一溜小跑赶过去打开宅门。
“怎么了泽华?大半夜不睡觉,不想要身体啦?”
赵无极披着祖上留下来的貂皮大衣,从里屋走出来。
燕泽华满头大汗,身上脸上沾了不少灰土,估计一路上跑过来的,没准儿摔了不少跟头。
“不好了无极,证据确凿,婷婷她大哥没救了。”
“别慌,进来慢慢说。”
赵无极吩咐老妈子端来温水,让燕泽华洗把脸,客厅奉茶。
“哎呀来不及了老赵,杨叔要枪毙婷婷她大哥了呀。”
急得燕泽华团团转,他接过老妈子递过来的热毛巾,胡乱擦了把脸,抓住赵无极的貂皮大衣,哭丧着脸说了起来。
下午他赶到杨瘦涓办公室,逼问杨瘦涓,到底是什么原因要把庄婷婷的大哥关起来?
碍于老领导的面子,杨瘦涓亲自接见,并跟他好言解释。说庄齐名违反纪律,窃取机密文件,私通外海,证据确凿。
“已经查实,死刑,明天上午公开执行。”
听到这里,燕泽华傻了眼,拉着杨瘦涓苦苦哀求,问他会不会弄错了?
说老庄家都是老实人,不可能犯这么大的错误。
“这还是错误吗?这是犯罪。”
杨瘦涓狠狠瞪了燕泽华一眼,要不是看在老领导的面子上,早让警卫员把他轰出去了。
燕泽华讨了个没趣,被杨瘦涓的警卫员请了出来。警卫员说我安排车子送送您吧,燕泽华理都没理,甩袖子直接走人。
一路从西山走回城里,天黑了他都浑然不觉。
“你说怎么办?婷婷要是知道了,如何承受得住?”
真是迂腐之极的书呆子。
听到这句话,赵无极冷哼一声:“庄齐名证据确凿,老天爷都没辙。不管能不能承受得住,都是庄婷婷必须接受的事实。”
“那怎么办?到底要不要告诉婷婷?”
“你说呢?家属有知情权,说不定人家早就接到通知了。”
“啊?那便如何是好?无极,你……你陪我去趟北七条,我嘴巴笨,你帮我劝劝婷婷去。”
从小到大顺顺当当,燕泽华哪里经历过这种事?
他也不管白天黑夜,拉着赵无极,非要让赵无极跟他走一趟。
“真是服了你,我去了能管什么用?”
说了句牢骚话,架不住燕泽华的死缠烂打。赵无极只能穿好衣服,骑自行车,载着燕泽华往北七条去。
破落不堪的棚户区,犹如黑漆漆吃人的怪兽,只有一处人家亮着灯,那便是庄婷婷家的堂屋。
“你们回去吧,下午接到告知函了。谢谢您燕老师,明天我会去送我哥哥最后一程。”
庄婷婷出奇的平静,从她脸上看不出任何悲伤。
她冲着燕泽华鞠了个九十度的躬,甚至露出了久违的笑脸。
这一切落在燕泽华的眼睛里,比拿刀子割他的心还要难受。
他不知道如何劝慰庄婷婷,就连一向能言善辩的赵无极也没有说话。
离开老庄家,赵无极说:“去我那儿喝一杯吧,夜深,别回去给梓玲添乱。”
借助昏暗的路灯,燕泽华抬手看了看腕表,无助地点头。
西城后井胡同,刀条也在喝酒。
在他对面,坐着个身形瘦削的中年人,正是多日未曾露面的风字旗旗主向青山。
“向大哥,他们不会有事吧?”
刀条给向青山续了杯酒。
向青山仰脖儿一饮而尽,夹了块卤牛肉丢到嘴巴里嚼。
隔了一会儿,向青山说:“两女的已经被我宰了,整个七里泊除了他们三个,再也没有旁人。”
见刀条不放心,他又补充一句:“那后生虽然嫩了点,磨炼磨炼也是好的。”
“只能这样了。”刀条沉吟片刻,端起小酒盅转了个圈儿,他接着说:“枪毙庄齐名未尝不是好事,就怕庄婷婷禁不住打击,不肯出来检举燕振国,洪哲可就危险了。”
“怕他作甚?总旗主你现在变得优柔寡断了。对付燕振国还不简单吗?明天我就去找他谈谈,让他老头下命令,把洪哲送出来不就得了?”
向青山自斟自饮,又是一杯酒下肚。
这家伙喝酒的速度特别快,虽然是不起眼的牛眼盅,一分钟不到的时间,最起码喝光了七八个。
“找肯定要找,现在没到时候。”刀条咪了口酒,吃了片拍黄瓜,接着说:“向大哥稍安勿躁,这几天你多留意庄婷婷。这丫头是个苦命人,千万不能让她再有不幸。”
向青山仰天大笑,冲着刀条摇摇头,他扶住桌子问道:“总旗主啊总旗主,最近你是怎么了?婆婆妈妈,还是当年叱咤风云的吊桥头扛把子吗?”
“此一时彼一时,现如今法制社会,国家蒸蒸日上,不能用往常的目光看世界了。向大哥,我想带兄弟们走正道,做建材生意怎么样?”
“啧啧啧,这种事你跟曹进他们商量去吧。凉城那儿你也不用问了,要想让那小子不动拳头,简直比剐了他还要难受。”
“向大哥,我在跟你说真的。打打杀杀没有头,兄弟们迟早要上岸。我已经决定,回吴都立马办这件事。到时候你和凉城也不要掩掩藏藏了,公司的安保工作由你们负责。”
“总旗主,你想让我和凉城浮出水面?这些年兄弟们得罪过多少人?风云旗要是冒出来,你和小颖可就危险了。”
急得向青山酒都不想喝了,这些年虽然藏在暗处,但是快意恩仇,小日子过得美美的。
“就这么定,凉城那儿,我找他谈。”
不愧是吊桥头扛把子,说出来的话不给别人拒绝的机会。
“好吧,你是总旗主,你说了算。”向青山喝光杯中酒,打了个饱嗝儿转移话题:“庄齐名那小子是条汉子,硬是把胸口的子弹剜了出来。你和郑三炮干架的时候,那小子冻得直发抖,吭都没吭一声。”
“留点神,至少在我们离开京城之前,别让他把命丢了。”
“放心,丁禹那小子的医术高着呢,庄齐名死不了。我就是不明白,妹妹被人糟蹋,家破人亡了,还有心思接受秘密任务。”
“不明白的事情多了去,向大哥,佟老头没问题吧?既然庄齐名和杨瘦涓配合起来演戏,可不能让他们把戏演砸了。”
“总旗主,我老向什么时候让你失望过?放一百个心,不睡到大天亮,瞎老头醒不来。”
冲着刀条拱了拱手,向青山连鞋子都没有脱,躺到大土炕上呼呼大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