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你,遇到事情尥蹶子,做得成什么大事?”
见老狗毛板起脸,许大茂倒也不能再多说什么。
毕竟人家救过自己母亲的命。
别看老许家在金桥村独断专行,说到孝顺,许大茂却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大孝子。
卧冰求鲤、怀橘遗亲的事情统统做过。
这要是搁在大汉朝,举孝廉入仕,那是可以当大官的。
他爹徐老财死得早,老太太比老狗毛还要大上十来岁,今年整七十七。
上个月许二牛家添了小孙子,把老太太接到镇上,说要过了春节送回来。
其实许大茂心里面跟明镜似的,毕竟亲兄弟的眉目长相摆在那里。
但是为了母亲的名声,关于许二牛的身世,他是打死都不会猜疑的。
不光他不能乱猜疑,七个儿子也不可以瞎疑心。
十年前有个碎嘴子的女人口无遮拦,被许大茂当着她男人和公公的面抽了两个大嘴巴。
打那以后,村里人再也不敢多嘴说闲话。
有那些实在忍不住的,只敢离了村,在确定没有眼线的情况下过一过嘴瘾。
许大茂做的没有错,自家兄弟到底是谁的儿子,只有老母亲最清楚。
老母亲不说,许大茂不问。
你村里人嚼舌头,挨打是该当的。
“那你让我怎么办?村里人说得不够多吗?”
一仰脖,饮尽杯中就,许大茂把牛眼盅重重地拍在桌子上。
老狗毛摇了摇干巴巴的脑袋,捻着山羊胡冷笑道:“沉不住气,跟你那个死鬼老爹一副德行。”
“我找你兄弟说过了,东边那块地租给姓丁的小崽子。”
临了他又来了这么一句。
闻听此言,许大茂直接跳了起来。
去找二牛倒也罢了,没事你多个什么嘴?
那块地是老子相中的,过了年养鸡,做万元户买汽车。
他一脚踹翻长条凳,拍着八仙桌质问老狗毛,问他为什么胳膊肘往外拐。
老狗毛就跟没事人似的,轻蔑地瞥了许大茂一眼,抓了把花生米放在掌心里轻轻地吹,就听他接着说:“姓丁的小子租那块地,对你们兄弟俩有好处。”
“有个屁好处。”
“你看你,又来了,听别人把话说清楚行不行?”
老狗毛火了,仰着朽木似的细长脖,把手里的花生米一股脑儿塞到嘴巴里。
见许大茂不说话,他接着分析:
“论脑子,你兄弟比你聪明一百倍。早上我去办公室找他这么一说,人家立马同意了。为什么同意你知道不?”
“我知道个鬼。”
“对喽,所以你只能在村子里混。”
许大茂发牢骚,负气的话进到老狗毛的耳朵里,老头乐得跟中了奖似的。
他搓了几下手,把掌心里的花生皮拍掉。
滋溜一口酒,老狗毛晃着脑袋,往东边指了指说:“那块地以前是干什么的?地底下多少死人骨头你还不知道?”
“死人怎么了?我又不是造房子住人。”
许大茂怒气难消,老狗毛给他续了杯酒,轻轻的推到许大茂面前。
他说死人多的地方阴气重,也就是命贱的孩子才能压得住。
当年倭子鬼在大虞河边上造机场,没准地底下藏着毒气弹。
就算没有毒气弹,那块地几十年没有开垦过,万一埋着地雷怎么办?
“好歹你也是五十多岁的人,这点眼力见没有吗?看看村子里的土狗子,哪条肯往东边去?”
一句话说到了许大茂的心坎里。
之所以犹豫到现在,就是担心那块地皮邪气重。
当年亲眼看见倭子鬼杀死过好多人,在大虞河边上架起机关枪,河水都被鲜血染红了。
那年许大茂十四岁,要不是老狗毛让他顶着大铁锅,后脑勺早被子弹打穿了。
所以老狗毛是他们家的救命恩人,不光救过他母亲的命,母子三人的命都是他救的。
只可惜苦命老爹没能活下来,跟追上来的倭子鬼拼命,被倭子鬼的手雷炸成了灰。
“那你说对我和二牛有什么好处?”
一听这话,就知道许大茂理屈词穷。
老狗毛乘机摆谱,连着喝了两杯酒,用筷子头沾了点水,在桌面上写了两个大字。
“前途?你说对二牛的前途有帮助?”
“笨。”
老狗毛骂了声,摇着头解释给许大茂听。
他说丁禹不是看上那块地皮了吗?让他放手去弄,弄砸了亏他的钱,弄好了就是许二牛的政绩。
政绩上来了,二牛还能亏待你这个亲哥哥?
“有道理。”
许大茂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他轻轻的吐出三个字,心中暗想:二牛现在是副主任,虽说主任的位置一直空着,可是跟他同级别的副主任还有一大溜。姓丁的小子有些实力,如果把那块阴邪地租给他,二牛在镇长面前不是有面子了吗?
“呵呵,想通了吧?其实你小子脑子不笨,就是遇到事情不肯往深处想。”老狗毛更加得意,他在许大茂的小臂上敲了一筷头继续说:“对你兄弟来说是政绩,对你有什么好处想过吗?”
“我能有什么好处?”
许大茂脱口而出,其实他心里看不是这么想的。
刚才老狗毛已经分析过,二牛混好了,他这个当亲哥哥的还能差到哪里去?
只是许大茂不想说,或者说他想要的好处远远不止这些。
就听老狗毛说:“又来了,你呀你,是懒不是笨。”
说到这里,他故意停下来,装出一副神神秘秘的模样,往周围扫了一眼。
“你倒是说啊,吞吞吐吐,吊得人肠子疼。”
当惯了生产队长,许大茂是个急性子。
“仙人塘,可以把小鸡崽养到仙人塘。”
“拉倒吧你,老狗毛,我许大茂一直尊你声老神仙,这回你才是笨到家。”
许大茂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他说疤瘌眼住在仙人塘,如果在那里养鸡,不被那个破落户吃光才怪。
大黄狗时常来村里偷鸡,疤瘌眼饿急了人都敢吃。
老狗毛没理他,自顾自喝酒吃菜,喝完了接着倒。
等到许大茂不耐烦了,老家伙这才开口说话。
他说:“老神仙是让你白叫的?承蒙老许家一直关照我,没让老狗毛在乡亲们面前丢老脸。冲你这句老神仙,让疤瘌眼搬家的事情交给我。”
“你有办法赶走疤瘌眼?”
许大茂狂喜。
太好了!
真能赶走疤瘌眼,仙人塘那块地,比孤儿院东边的阴邪地何止好过一万倍?
有山有水有虫吃,鸡食钱都能省掉一大半。
“你看你,又开始莽撞。”老狗毛拿了只水煮山芋,一边剥一边慢条斯理地说:“办法是人想出来的,既然答应,自然会给你创造条件。”
“老神仙……不,曾叔,这件事拜托你。十块钱您拿去买酒喝,事成之后,大侄子忘不了你的好。”
许大茂的脸乐得跟猕猴桃似的,从兜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大团结,塞到老狗毛的口袋里。
老狗毛恍若未闻,拿筷头戳住嘴巴里的大床牙。
把卡在压根里的山芋茎挖出来,两根手指捻了几下,曲着大拇指弹了出去。
“等信吧。”
这货搁下筷子,顺手抓了根香烟叼在嘴上,龇着大黄牙告辞而去。
小风凉飕飕,兜里揣着大团结。
心情别提多高兴了。
这叫做一石四鸟,八面逢源。
乐得他摇头晃脑唱唱起来:
这封书信来得巧,助我黄忠成功劳。站立在营门三军叫,大小儿郎听根苗:头通鼓,战饭造;二通鼓,紧战袍;三通鼓,刀出鞘……